她发动了车子,按下天窗,让风从头顶灌进来,驶入主路以后,便跟着车流走走停停。
上个周末,父亲约她在屏山的别墅吃饭。言谈之间,一再提及荣欣的近况,无非是想要告诉她,早前传出的婚讯,根本是荣劭卿刻意为之。
沈致远天生一张中正的国字脸,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刚毅的线条,剑眉深目,不怒自威,年近六十却丝毫看不出老者之态。
他放下了手里的餐刀,似语重心长:“小茹,你总要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沈婉茹抬头看了他一眼:“父亲,您当初那么爱我妈,后来呢?她病死异乡,您却娶了大您八岁的大妈。再后来,您倚靠岳父的家产,一手创建了远东集团,至今已经三十年。前二十年,您与大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却在几年前,一眼看中我的大学同学,一直将她收藏至今。”
她闲闲的看着对面的男人:“父亲,这三个女人,哪一个才是您的真正所爱?”
沈致远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却始终没有发怒:“小茹,爸爸老了,远东迟早要交到你的手上。”
她笑:“既然迟早都是我的,我的东西,我有权利做主。”
沈致远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望着她:“小茹,桑榆,她是真的很像你妈妈。爸爸老了,就算当初她真的只是为了爸爸的钱,这些年,她也对得起爸爸,毕竟……”
她心中不耐:“父亲,如果您今天约我来,只是要和我说这些,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沈致远见她果然伸手去拿餐巾,也知道再说下去,父女俩人难免不欢而散,话到嘴边,只好又咽了回去。
“好,不说这些。爸爸今天其实就是想问,你真的要和荣劭卿结婚吗?”
她轻轻拭了一下嘴角,放下餐巾:“父亲,您多年辛苦,一手壮大了远东,您个人也拥有了至高的财富和地位。有多大的价值,就值得多大的觊觎。这个道理,您应该有亲身体会,不是吗?何况,我早晚都要嫁人,不找个实力相当的,难道您还想招个一穷二白的上门女婿?在婚姻这个项目上,荣劭卿是个不错的搭档。”
沈致远端看着女儿,模样和神态,都像极了她的母亲。尽管这几年,因为桑榆的事,他们并不亲近。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他又怎么会不了解,这一次,她只怕是动了真心。
他故意说:“你要是这个想法,咱们完全可以找个比他条件好的。荣欣,这几年商业并购和风投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些拆拆组组的数字游戏,没有实业支撑,又能风光多少年?”
沈婉茹将一小块鹅肝送进嘴里,细细嚼碎了,慢慢咽下:“我自己的事情,还请您不要干涉!”
他素来知道她的脾气,却忍不住旧话重提:“乔晸也等了你这些年,我和你乔伯伯都等着你玩够了,什么时候好收了心嫁过去。你现在突然订了婚,你大妈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乔伯母交代。”
沈宛茹低头看一眼手表,想起什么,才说:“乔晸?他当舅舅了吧,上次听他说乔丽的预产期,好像是上个月。”
沈致远起初有几分惊讶,随后点了点头,似有无限唏嘘:“乔丽比你还小了二岁,要是当年你肯和乔晸一起,今天爸爸也该有外孙子抱了。”
她没心思陪他东拉西扯,只想速战速决:“您应该知道,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他认真的看了女儿一眼,“既然如此,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给你大妈见一见。”
她抿了一口酒:“自然是要见的。”
荣劭卿打电话来的时候,她迟疑了几秒钟,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见家长这种事,怎么也不该由她先提出来。
RosaClara在行内极有名,所有婚纱礼服都是高级定制,做工用料自然不必说,重点是时间。上次表妹订婚的时候,好像有提起过,明年三月份以前,都预约不到RosaClara首席的亲手设计。
是她故意抛了难题给他,他倒是迎刃而解了!
此刻,轮到她来赴约,明明已经到了,却迟迟不按键熄火。她坐在车里,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没有哪个女人不梦想一场属于自己的婚礼,盛大而甜蜜,那个人接过她的手,两人步调一致,缓缓行进,待到红毯尽头,在耶和华的注视下,虔诚的对答一句:“我愿意”。
原本你情我愿,势均力敌也就罢了。偏偏,她整夜守在他床边,听他心心念念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一遍一遍的替他拭汗,看他的眉心揪成一个令人恻隐的川字,他的嘴唇因为持续的高热而干裂,她只能拿棉签蘸了水,来来回回的替他湿润。
她想不到,他竟然会这样爱一个女人,隐忍而真挚。而这个女人,却并不是她自己。
隔着挡风玻璃,沈婉茹盯着RosaClara的橱窗,一件纯白的抹胸婚纱,长长的裙摆几乎占满了整个橱窗的地面,大面积的蕾丝与轻盈的羽毛,仿佛云霞织就,如梦似幻!
她内心真正想要的,是否也如在云端,遥不可及?
果然是名店做派!她在车里坐了没多久,一位穿制服戴白色手套的男士,已经恭敬的迎过来,等在了窗外。她果断的开门下车,交出了车钥匙。
RosaClara由一座小型的巴洛克式教堂改建而成,白色塔尖,浮雕拱顶。刚一进门,她就冷静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荣劭卿既然做得到,她又怎么能临阵退缩!
高级经理一路引她至二楼,一边简明的与她确认细节,待到了门口,微微一欠身,恭敬的请她进去。
沈婉茹点头示意,却还是在进门的一刹那,略有一丝迟疑。
“沈小姐?”不知过了几秒,经理轻声提醒。
她随即反应,优雅一笑,抬脚走了进去。
房间极为开阔,巨大的水晶吊灯,珠帘璀璨。一整面墙作的试衣镜,化妆间分立两边,裸粉色纱帘层层轻垂,中间一张偌大的圆形地台,铺满了厚厚的白色羊毛地毯。一眼望过去,柔光薄纱映衬如烟霞,满室珠光宝气,浮生若梦。
荣劭卿一身黑色燕尾服,彷如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周身锋芒万丈。他站在那里,似与镜中人对视了良久。而她越走越近,仿佛看清他睥睨着镜中的自己,那种孤高而寡淡的神情。
是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渴望拥有这个男人!即便一时半刻收不住他的心,她也不介意多费一些周折。
她热衷于这个男人的多变和凌厉,忍不住想要探究更多。
荣劭卿似乎从镜子里看见了她,隔了几秒,才转身。
沈婉茹收敛了思绪,走上前去,粲然一笑:“我来晚了?”
他似正在回神,缓缓勾唇:“是我太心急了!”
她一脸的笑意流转:“谢谢,我很受用!”
荣劭卿忽然倾身上前,伸手替她拨了拨头发,清凉的指腹触到她的发际,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似把玩一般,将她的发丝绕在指端,缠了一圈,又一圈。
离得近,她才肯定,他是越发瘦了,下巴尖得像是削磨过,颧骨明显,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神色,墨黑的一双眸子,目光好似笼着她,又好像只专注在自己的指间。
很快,他恢复了常态,唇畔轻轻扯动了一下:“对不起。”
沈婉茹心里一惊,以为他要说什么,一时之间倒给不出反应:“什么?”
荣劭卿耸耸肩,笑了一下:“大学里,有没有星探请你去拍洗发水的广告?”
她假装白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是长头发?”
他双手插袋,一副纨绔模样:“我还知道你连任四届校花,追求者随便拉出来排个队,也能堵个**条街。”
她索性故作惆怅:“全世界都给了你青眼,偏偏你心尖尖上的那一个,连余光都不肯分赠一丁。”
荣劭卿双眼微眯,皱眉:“那……那个人一定是瞎了。”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嘴上一软:“父亲想请你到家里吃顿饭。”
他也笑:“我也正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去拜见岳丈!”
一阵不绝于耳的赞美和惊羡之后,化妆师、造型师、贴身管家,恰到好处的全都退了下去。
沈婉茹站在镜子前面,眼波里蕴含着一抹惊艳的光,这是一个极赋审美眼光的男人。
荣劭卿一身黑色燕尾礼服,典雅而庄重,白衬衫缀黑色流苏领结,礼服领口的金色刺绣与她婚纱上的珠绣遥相呼应。
他款款上前,站在她身旁:“真美!”
她妩媚一笑:“谢谢!”
他也笑了一下:“西山的房子已经布置好了,离远东很近,以后你出入也方便。”
沈婉茹从镜子里收回了眼光,侧目看了他一眼:“离远东近,离荣欣可是远了,以后你每天至少要提早一个钟头出门,你该给你的司机加薪。”
荣劭卿似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邪魅一笑:“如果我说我并不打算每天回家,这件婚纱,是不是就派不上用场了?”
她微微一怔,心想,这个男人果然绷不住了。
沈婉茹亦不动声色的笑:“早就知道,我嫁了一个天生的工作狂,你总不至于连婚礼当天,也还有其他的行程吧!”
他似笑非笑:“这个,我估计叶敏信不敢,毕竟一开始就得罪了老板娘,往后的日子,只怕他也是不用过了!”
她眼风一转:“叶先生是国内著名的危机处理专家,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被你纳入了麾下,想当年我三哥可是几顾茅庐,也请不动人家。”
荣劭卿不以为然:“精诚所至的道理,并不适用于每一件事。”
道理她很赞同,只不过……她盈盈一笑:“如果我三哥知道你这样大材小用,只怕脸都要气绿了。”
他抬了一下手腕,目光似落在衬衫的蓝宝石袖扣上,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你要是乐意天天看殷三公子一张绿脸,我不会介意让叶敏信给你当一个月的贴身保镖兼司机!”
沈婉茹长长的看他一眼,心思一转:“我嫂子上个礼拜刚刚小产了,还是被我三哥外头的一个女人给闹的。看我嫂子的面子上,这一个月先放过他,等我哪天心情不好了想看他的滑稽,再向你借人!”
过了一会儿,荣劭卿才抬起头来:“外界盛传你和殷三公子水火不容,看来都是捕风捉影了。怎么,你对你三哥的个个女人都这么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