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大倒苦水
老丞相赵章喻慢慢悠悠地道:“启禀君上,老臣听闻:云中方向,公子裕与楼烦人起了冲突,眼下正在白祁山鏖战……不知可有此事?”
赵王眼睛微微眯了一眯,赵军信使从云中飞马而来,径直入了王宫将消息汇报给了自己。赵国境内,虽然关于楼烦的消息被炒作的沸沸扬扬,但其余人也不应该知道得这般详细才对。
赵章喻这老东西的消息倒是灵通——刺探消息的触角已经伸到王宫里来了?
赵平昇身后,老慈泽的身子伏得更低了。这位内侍总管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赵王一闪而过的情绪变化,便开始在心里对当日在场的内侍太监逐个排查……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片刻微妙的安静之后,赵王沉静地道:“丞相消息好灵通——确有此事。”
关于云中情况,赵国内早已有了相关的流言,眼下大殿中的赵国群臣得到了赵王对流言的证实,不由得哄嗡一声。
赵国举国尚武,无论文臣武将都对兵战之道有一定的了解——楼烦至少可以裹挟数万大军南下,而赵军在云中只有两万人,数量上便处于下风。
至于白祁山……虽然很多赵国臣子并不知道这个地名到底位于哪里,但也知道此地必然不属于长城防线。
也就是说,赵国的两万边军在草原上与数倍于自己的楼烦人野战?这……这不是给楼烦人送人头吗?
赵王轻咳一声,大殿中立刻安静下来。
赵章喻用手中的龙头拐杖敲了敲地板:“君上,我赵国在平原野战中向来不是楼烦的对手。君上可曾想过——若是白祁山一战有失,邯郸以北皆会糜烂?”
这位老丞相言语中的指责几乎不加掩饰,引得大殿中的赵国群臣纷纷侧目。
赵章喻接着道:“长公子戎驻守云中期间,赵国与楼烦之间一直是一团和气——为何三公子赵裕刚刚前往云中,便引得一场大战?”
“公子裕性格跋扈霸道、不通邦交礼仪,定然是他惹怒了楼烦王墨苏弃,这才为我大赵国引来如此兵戈之祸。”
老赵章喻呼哧带喘,深深一躬:“请君上下令,严惩公子裕,以抚慰楼烦之心、重固云中边境之和平安定。”
听着赵章喻的公然发难,群臣鸦雀无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今岁楼烦大举进犯已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绝不只是赵三公子的责任。眼下丞相将矛头对准了赵景裕,分明是在找此战的替罪羊。
也难怪,赵三公子当众驳老丞相的面子不止一次,眼下有了发难的理由,赵章喻岂能轻易放过赵景裕?
魏国大举进犯的时候,赵国有倾覆之危,在这样的危机面前,赵国君臣可以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眼下楼烦虽然也是气势汹汹,但毕竟没有灭国的危机——赵国内部的矛盾便掩饰不住了。
赵章喻之长子赵平相站了起来:“君上明鉴,白祁山赵景裕与两万大赵将士已是必死无疑。眼下再讨论如何惩戒三公子已经没有意义——请君上及早考虑,如何在战败之后平息墨苏弃的怒火……”
相比于赵章喻,赵平相对赵景裕的恶意更是不假掩饰。此言一出,殿内大哗——赵平相的话太恶毒了。
虽然如此,却无人能起身反驳……楼烦骑兵平原野战的战力之强,赵国群臣很是清楚。赵景裕在平原处被楼烦大军包围,人数上也远少于墨苏弃麾下的大军——没人觉得赵军能在这种情况下打胜。
就连赵平昇自己,自问也不一定能打赢此战……
……
白祁山大营里,呈现得是一副邯郸群臣完全料想不及的景象。
被俘的七千林胡人手里捧着热腾腾的米粥,围坐在赵三公子搭建的高台之下,眼里喷射着同仇敌忾的怒火——这怒火针对的不是面前的赵人,而是包围在大营外面的楼烦人。
“……我本自由人也,出生在西北边一个仅有几百人的小部族。族群虽小,但每日在草原上放牧牛羊、与牧人少女对歌,倒也自由安详……”
高台上的林胡奴隶声音骤然一变,嘶哑着声音道:“直到有一天,楼烦骑兵冲进了我族的草场,挥舞着弯刀,杀死了我的亲人朋友……所有敢反抗的人都被屠杀了……”
“被楼烦人掳为奴隶之后,身边活着的族人越来越少……楼烦人用我族的头颅和鲜血祭祀所谓的‘狼神’,每到楼烦祭典之日,便要牺牲我等奴隶的血肉……”
“五年了,他们用鞭子抽打我,用弯刀胁迫我,逼迫我为他们做苦力,逼迫我来战场上送死——连一柄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我在楼烦生不如死,寒冷的冬天,他们逼迫我们徒手在冻土里刨草根吃——就连他们的羊都不会吃这样冰冷难以咀嚼的食物!”
“……我恨不能生食楼烦人的血肉!”
高台上的楼烦奴隶声音沙哑,如泣如诉,台下的奴隶们深有所感,在气氛的烘托下群情激愤。
“杀光楼烦人!”“为无辜殉难的林胡部族报仇!”……
也不知这些虚弱的林胡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一个个振臂高呼,面目狰狞,大有要将楼烦王墨苏弃生吞活剥的架势。在一旁维持秩序的赵国士卒们一个个手心出汗,紧张地盯着这群情绪有些失控的楼烦奴隶。
一众围观的赵国将军为之侧目,无不在心中赞叹赵三公子的离奇手段。
仅仅几天时间,这些原本还要与赵军士卒生死相搏的敌人已经有了与赵人同仇敌忾之势。赵景裕口中的‘统战’策略效果如此惊人,令众将耳目一新。
赵景裕手捧暖炉,缩在青铜王车的角落里,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看着台上口若悬河的林胡人,不由得大为感叹——这些楼烦奴隶遭受的苦难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重。不过这样也好,这些林胡人已经完全被赵景裕拉到了赵国一方,这对赵三公子接下来的计划很有益处。
正当赵景裕沉吟谋划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奴隶在其余几个奴隶的簇拥下站了起来。在场的其他奴隶们一个个情绪激烈亢奋,这个年轻奴隶却表现得十分冷静。
情绪紧张的赵军士卒立刻注意到了这个格格不入的家伙,一位什长皱着眉毛走了过去:“坐下,站起来做什么!”
“请这位勇士为我通禀一声,在下请见赵公子裕。”这个年轻奴隶的口音居然是字正腔圆的雅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