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挥了挥手，所有僧人退下。

我们站在石窟外面，静静等待。

过去，我跟青帝会面数次，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他。

当下，近在迟尺，我感觉到他的双眼电光四射，紧紧盯着洞窟内的老僧。

在他体内，仿佛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超级猎豹。

任何时候，发现机会，猎豹就会狂奔袭击，一击必杀。

我们战胜了外面的僧人，赢了吞噬局，但那并不能表明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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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约我过来，不仅仅是为了下棋杀人，而是另有更高的图谋。

咕的一声，老僧缓慢抬头，褐色皮肤覆盖下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

“古莲花的种子也能发芽开花，我早就试过了。现在，我只有十个问题问你，我问你答，听完了就走，如何？”

老僧一直半闭着双眼，同样褐色的枯瘦眼皮之下，眼珠缓缓滚动着。

“成仙之后，会怎样？成仙归来，会怎样？有去有来，怎么样？”

青帝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犹如绕口令一般。

我细细品味，三个问题包罗万象，已经把凡人追求的成仙问题，全都问得清清楚楚。

“浮云……浮云……浮云……”

老僧开口，竟然将一个词说了三遍。

他的法号为浮云，以“浮云”作答，实在是投机取巧到了极点。

“浮云”代表一切，如果青帝自己领悟，可以衍生出无数种答桉。

青帝愣了愣，突然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他的心里一定存在无数妄念，所以，带着无穷无尽的勇气杀上饕餮寺，就是希望得到一个答桉。

他就像一场浩浩荡荡的山火，突然遇到天降瀑布，遭到迎头痛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浮云啊浮云……来来去去，皆为浮云……”

老僧再次开口，不再是说，而是在唱。

西南梵音艺术，诞生了无数说唱艺人，将历史故事全都融入唱腔之中，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

青帝冷静了五分钟，再次睁眼。

“如果我成了仙，你也成了仙，仙人与仙人之间，谁活得更长？”

老僧摇摇头：“过去从未有人比较过，如来弥勒，观音文殊，谁活得长？他们都在，他们都在，他们都在……”

以我的智慧，也能解答这个问题。

神仙长生，无所谓寿命长短，与天地同在，没有差别。

我知道青帝的心里藏着很多秘密，有没有人可以倾诉，所以来到这个地方，面对着饕餮寺的老僧，说出心中的困惑。这些对话看似简单，实际上蕴含着深意，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

我不是青帝，无法换位思考，帮他解答甚至梳理自己的思绪。

当他再次开口，声音变得嘶哑：“我不知道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是活着的必须理由？就算是拥有掌管天下的权利，又能如何？内心的荒芜究竟什么时候能够长满鲜花？”

那个老僧似乎被问住了，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笑了笑：“告诉你吧，如果你能够像我一样笑一笑，就放下心中的牵挂，荒芜田地竟然已经长满鲜花。”

青帝的脸色突然变了，仿佛有人用千斤重锤在他头顶勐的砸了一下，身体摇摇晃晃颤抖起来。

我上前一步，双手按住他后颈的大椎穴，用力揉了两次，随即在他耳边低声说：“内心所有疑惑，其实解决方法都在你心里，反观内心就能看到答桉，求教与别人只不过是晨钟暮鼓，给你一些启发而已，现在停止思考，也就足够了。”

如果我是奸诈之徒，此刻看到青帝出现了精神上的破绽，一定会善加利用，对他发动攻击，但是我从来不会那样，毕竟我是古董调查局的人，有时候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做那些尖酸刻薄的事。

青帝仍然摇摇晃晃，但是脸色好了很多。

那个老僧转头看着我，突然皱起了眉头，他的满脸皱纹仿佛一个陈年的核桃，每一道都无比深刻。

“年轻人，不要碰他，他正在渡劫，有些事情只有他自己能够解决。你说的没错，可是你刚才帮助他，就是害了他。”

我松开了手，扶着青帝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老僧向我招了招手，他的右手五指几乎没有肌肉，只有皮肤，仿佛骷髅一样。

我走过去，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微笑：“告诉我，你来到饕餮寺想要什么？”

我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是陪着我的朋友过来，他想解决天下大事，而我却不想，就是因为成仙之门出现在大雪山，直接跟西南雪山一局棋有关，我必须不断追寻下去，直到看见答桉。”

其实这些话一直缠绕在我心里，没有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可以说出来，如今在这个人烟罕至之地，跟这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去的老僧说出来，内心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僧人笑着连连点头：“很好，来到这里无所求，那么多人只有你，独一无二。我看到你内心的困惑，可是既然你不需要别人告诉你答桉，那就一直守着它，就像我守着这棵古莲花的种子，静待它发芽开花。”

我愣了愣，就算是最好的种子，如果不放入水中，也不可能发芽，当下他把它放在石头上，只是用眼睛盯着它，完全不符合植物的生长规律。

“年轻人，告诉你吧，世间所有的修行都是如此，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你陪着朋友来到这里，但是你应该能够想到，有些问题如果你不去解决，就永远存在。”

我深吸了一口气，当下我最想解决的就是成仙之门，假如阴阳人偶一直存在下去，我和青帝之间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想让阴阳人偶复活，也是为了挟持天下。

我的眼角余光瞥向青帝，心中无比清楚，总有一天我们有一场生死对决，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年轻人，既然心里有了杀机，那就把它展示出来，尽情释放，在这里距离上天最近，你的所有祈祷上天都能听到，所有愿望也会得到满足……”

听着僧人的话，我突然间梦醒，因为很多事情都是妄念，假如得到满足，那么这个世界就乱了，就好像我代表正义力量，完全希望干掉阁老会，让青帝死无葬身之地，最终封闭阴阳人偶，让这些祸害江湖的东西从此不复存在。

另外，我还希望打开雪山下面的迷宫那道石门，找到所有的失踪者，把他们送回南亚小国，既然幽灵飞机已经解体，那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不用再想了。

总之，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需要我来解决，做个了断，假如我向上天祈祷，他就能帮我完成，世间那些人还有什么用？

我似乎想到了答桉，脑海里面一片明亮，又似乎这不是答桉，只不过是似是而非的玄学理论，来不来饕餮寺都是一样，见没见到这位僧人也是一样，因为我从没想到要问浮云大师一个问题。

青帝清醒过来，望着那个僧人：“刚才我问了一些问题，实际都不是内心所想的，我想知道，当我跨过成仙之门，成为阴阳人偶，有了与天地对抗的能力，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活过来，真正清醒返回自我？这一来一去的路，究竟如何开始，如何结束？”

他这个问题带有很深的意义，至少让我看清楚，他守护着阴阳人偶，并不是囤积居奇，而是为了有一天成为他们，但是在成为他们之前，他需要跨过成仙之门，成为仙人。

这些步骤不能错乱，也不能缺少。

这就要求青帝付出更多，承受更多，他的这种野心跟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不同，当他成为阁老会青帝的时候，已经拥有了别人无法企及的荣誉和金钱，面子和权利，所以说他的追求偏离了主题，误入歧途，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并且一去不归。

僧人笑着指了指青帝：“你这些问题完全超出了常识和伦理，难道你不觉得成仙之后还不放下，那么诚信和不诚信有什么区别？既然成仙，你还惦记着阴阳人偶，想变成另外一种人，从人到仙，从仙到人，这种复杂过程有何意义？”

青帝勐的抬头攥紧了双拳：“他的意义在于我内心的平和，跟其他人无关，我当然应该成仙，成仙才能长生，我想变成阴阳人偶，那是与生俱来的梦想，他们如此完美，毫无瑕疵，这才是世界上所有人类和种族的模板。假如每个人都变成阴阳人偶，这个世界该有多么美丽和谐？”

听到青帝的这个问题，我突然愣住。

毕竟同样的问题，历史上的某个狂人也提出过，但是随着烽烟战火过去，狂人自杀这个问题就变成了笑谈，如果青帝为了同样的事情烦恼，就证明他此刻的思想跟那位狂人大致相同，非常接近。

我再次联想到狂人，在西南大山之内做过很多事，留下了更多的不解之谜，青帝追寻他的脚步，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想阻止青帝继续说下去，但他站起来滔滔不绝。

“当今天下，魑魅魍魉招摇过市，那些普通人面目可憎，不忍卒读，我希望改变这个世界，阴阳人偶就是最好的法则，他们出现让我有了真正的追求方向……大师，你在这里数百年，应该明白我的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