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英雄就这样死了，如果他没有背叛古董调查局，仍然是我的同事和战友，那么，他应该有更体面的死亡荣誉。

如今，他是高桥凉子的人，总部已经知道内情。那么他的死，就是叛徒之死，总部那边从领袖到调查员，都只会拍手称快。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看似悲凉，实际从他决定反叛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那条虫子蜿蜒向后，一直消失在长廊尽头。

我没有冒然地向蛊虫发难，苗疆王门下一百零八弟子，个个都是难缠的狠角色，没有非此不可的理由，我绝对不会招惹他们。

当下，更令我忧心的是，苗疆王也卷入屠龙事件，但却不知道他们究竟站在哪一边。

如果跟阁老会青帝对立，那他们的背后金主又是谁？

叶氏家族祖训中曾经教诲：“一部江湖历史，就是一部血泪史、暗黑史、杀戮史、阴谋史，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事外有事，千万不要囿于表象而忘记背后的逻辑关系，所有可见、可知、可说、可杀的人，都是无名之辈，真正的大人物，全都隐身幕后，不会轻易露出峥嵘面目。故此，叶家弟子凡临大事，必先洞察全局，才能得出结论，切不可草率行事，盲目实施。切记——谋百事而行一，观百人而交一，悟百理而言一，此为智者也。”

正是因为有叶氏家族充满哲理与箴言的祖训，我才迅速领悟到，苗疆王以蛊虫缠身之法杀了大竹英雄，代表的是一种江湖势力的更迭。

对于整个江湖来说，大竹英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蝼蚁。

苗疆王杀了大竹英雄，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一叶目博物馆不可能在九州岛一家独大！”

花园里恢复了冷清，锦鲤池内，风平浪静，所有锦鲤都沉入水底，静止不动。

这一轮汹涌变化，以大竹英雄这个小角色的死作为结语。

“抱歉了。”我向大竹英雄的遗体深鞠一躬。

其实，如果我提前行动，可以在大竹英雄出现异样之前，采取一切救援手段。归根结底，是所有人没有意识到，除了看得见的敌人，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敌人，就在附近逡巡。只要看到一叶目博物馆的破绽，立刻就会展开绞杀，一丝一毫都不容情。

这就是江湖，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不同组织之间，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件事首先惊动的是高桥凉子，她看到大竹英雄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的悲悯，只剩下澹澹的厌倦。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每一个江湖人看到同类的死，都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最终想到自己的命运，与对方相差无几。

“叶开，真没想到苗疆的势力也入侵了九州岛，以前太小看他们了，这一次他们向大竹英雄动手，就是与我们一叶目博物馆为敌，再也不能姑息养奸了！”

我跟她的感觉有些相似，如果一叶目博物馆没有霹雳手段，震慑其它的江湖势力，就会陷入极度危险当中，最终导致所有的计划破灭。

许久没有露面的鬼眼也来了，他绕着大竹英雄的尸体转了几圈，突然问我：“叶开，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好像站在房顶上的鸟，完全处在敌人的射程之内，但我们却不知道敌人是谁，藏在什么地方？”

他的这个比喻非常精准，在我感觉中，“枪打出头鸟”正是此刻一叶目博物馆的真实写照。

他这样说的时候，任何人都能想到，既然六耳天王有天心通的本领，能够洞察一切敌人，那就说明鬼眼也具有未卜先知的可能性，对所有的敌对势力都洞若观火。

他发出这样的感叹，只能证明他和六耳天王之间并没有那么心心相通，始终存在隔阂。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鬼眼又说：“叶开，我始终觉得，你应该知道更多，但没有对我们说出来，大竹英雄是古董调查局的人，是你的前同事，他为什么背叛你们，投靠我们？这似乎说明古董调查局的力量已经到了一个由盛转衰的临界点，所以你们的人才会失去信心，四散奔逃，对不对？”

我笑着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毕竟问题太尖锐了，古董调查局的实力究竟如何，母庸置疑，鬼眼这样提出来，说明他对我们还是太不了解了。

“哈哈哈哈……”鬼眼以为已经逼得我哑口无言，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第三个到场的是尤加利，同样，她对于大竹英雄的死也是怀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

我是亲眼目睹大竹英雄死亡的人，在这时候很希望大家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让他死得瞑目，毕竟他也属于一叶目博物馆的一员。

殡仪馆的人赶来收拾现场，我们暂时避开，不自觉的围拢在锦鲤池的旁边。

鬼眼冷森森地笑起来：“看来，一叶目博物馆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必须拿出强力的反制措施，让苗疆的人知难而退。刚刚我已经打电话，招集了一批人马，只要苗疆的人再出现，我们就直接杀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其实不像一个成名人物应该说的话，毕竟我们是用脑子干活，而不是整天打打杀杀，那就太低级了，跟那些街头混混没有什么区别。

“去找六耳天王，听听他的说法，我们在这里讨论，没有什么意义，他一定看到苗疆人究竟想干什么，在屠龙计划当中，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行动？”

高桥凉子冷静地下了命令，鬼眼有些不甘心，瞪着高桥凉子，迟迟没有行动。

高桥凉子笑了：“二哥，你的任务是配合六耳天王，让他在九州岛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但你似乎没有做到这一点，不然他不会对我们的事情如此漠然，早就帮我们出谋划策了。现在，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那就是跟随六耳天王，招待好他，务必让他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看得越来越明白，鬼眼虽然嚣张，却不得不听命于高桥凉子，一叶目博物馆真正的领导人就是她。

鬼眼甩了甩袖子，无奈地离去。

从他句偻的背影我就能感觉，因为苗疆人的出现，鬼眼已经乱了方寸，也许是被大竹英雄的死吓坏了。

尤加利忽然笑起来：“这是个意外，大家不要惊慌，苗疆的人一直想进攻九州岛，他们已经落后于时代，但却不甘心，总想从其他人的地盘上分一杯羹。过去九州岛群龙无首，就算是几个大的忍者集团也似乎默默无闻，所以给了苗疆人轻举妄动的勇气。不过我想，他们出现在这里，最后一定会后悔莫及。九州岛是我们的，其他人插手，最终一无所获，过去的历史早就说明了这一点。”

高桥凉子的表情渐渐变得冷峻，尤加利这些话并没有让她放松起来，恰恰相反，她回头看着那些忙碌的人们，眼神之中突然有了凌厉之色：“叶开，假如杀了大竹英雄的是古董调查局的人，你会怎么看？如果你想帮我，现在就联络你们的总部，如果古董调查局已经动了杀心，我们就必须有所应对。”

我根本不相信总部会出现这种行动，我们对于叛徒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就是因为古董调查局不是一个杀手组织，不可能痛下杀手。

更何况，大竹英雄刚刚完成了神鱼失窃桉件，已经有了功劳，可以将功折罪。

我点点头，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向方星汇报。

此时此刻，我看得清清楚楚，大竹英雄的死是因为他掌握了某种秘密，而不是因为背叛。

杀了他的人不希望一叶目博物馆一家独大，占据九州岛的绝对核心位置，那么古董调查局没有这种顾虑，就不会盲目出手。

电话接通之后，方星并没有显得很震惊，而是澹澹地回应：“叶开，所有的叛徒都不会有好下场，但我们总部这边绝对不会下令杀害自己过去的同伴，那就太低级了。你应该想到，一叶目博物馆越来越刺眼，很多江湖势力为了限制他们的发展，找到机会就会背后一刀，大竹英雄只不过是个牺牲品，那些人真正想杀的是高桥凉子。”

我和方星的观点非常一致，高桥凉子死了，一叶目博物馆的势力就会烟消云散，高桥家族创造的一切都会被别人瓜分。

我知道古董调查局内部有一位来自苗疆的高手，辈分应该处于苗疆七代和八代掌门人之间，如果他展开调查，就能知道杀了大竹英雄的到底是谁。

我向方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方星笑起来：“叶开，不要舍本逐末，谁杀了大竹英雄并不重要，你必须调查清楚的是，高桥凉子下一步将会怎么行动？别人刺杀大竹英雄，是不是影响到了她的计划？我们这边的线人传来的消息，大竹英雄的死跟那条神鱼密切相关，或许是神鱼给出了不一样的凶险预兆，才导致其他人采取了极端手段。”

我忽然觉得，方星站在那个位置，看得比我更清楚，此前神鱼丢失，我以为只是简单的利益交换，后来见到高桥凉子和鬼眼才知道，它对于六耳天王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告诉方星，马上就去调查神鱼的事情，如果大竹英雄在这件事上做了隐瞒，那就是他被杀的主要原因。

方星反复叮嘱：“叶开，你必须明白，我们不是救世主，在屠龙计划当中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不是盲目向前。”

我觉得自己瞬间脸红了，方星没有直接指责我的工作，但是她提前看到了一些苗头，那就是我对一叶目博物馆的多次姑息。

在我这边，有些心理上的变化是悄然发生的，没有那么明显，但是方星是我的朋友，理解我做的事情，因此看得比我想的更清楚，如果我对高桥凉子一味容忍，那最终结局将会不可收拾。

“叶开，多关注六耳天王。线人说，六耳天王曾经在大雪山的一次八方征战中露出峥嵘法相，现出三头六臂，手持六种法器，将七百多敌人瞬息间全灭。告诉我，当你听到这件事，认为是真是假？”

我深吸了一口气，回想六耳天王的种种表现，缓缓地回答：“是真。”

古董调查局对六耳天王做过多轮调研，此人作为密宗黑教的大宗师，的确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