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茹被他这话问得心神一震。
缓了缓,她看向对面的人。
“这个问题,重要么?”
“重要,还请姑娘为在下解惑。”
“我若是不愿意呢?”
宋淮礼淡笑道:“姑娘要从我口中问话,总该也给我些什么吧?”
林月茹耐下性子,认认真真思考了一阵子。
她认真回想自己在济世堂门外见到韩晏清时候的心情。
回想自己负气离开,在江都独处这段时间的心情。
以及自己此刻的心境。
许久之后,她缓缓摇头。
宋淮礼眼中陡然升起一阵光亮。
他双手微微发颤,不得已握住拳放在身下。
他掩饰住自己的雀跃,极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缓,小心翼翼问道:
“这是不喜欢的意思?”
林月茹再度摇摇头。
“是不知道。”
“我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事情,我们也一起经历了太多事情。”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面对的就是土匪的侵辱。
那时候她看见的第一个人,也是义无反顾把她从土匪手里救下来的人,就是韩晏清。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傻瓜。
却那么鲁莽地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那个土匪。
不顾自己的安危,反倒一直喊着让她快跑。
林月茹想到当时的画面,嘴角还是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
“宋掌柜,不瞒你说。我先前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感情。我不奢望有人对我好,也不奢望有人能替我承受什么。”
她深知,自己在这世上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她没有退路也没有依靠。
可是韩晏清出现了。
他自始至终都把自己牢牢护在身后。
替她遮风挡雨。
甚至逃荒路上一口水、一口红薯都要争着抢着送到她嘴里。
看到林月茹眼里的一丝怀念和柔情,宋淮礼刚刚涌起的一股冲动又缓缓散了下去。
但他终究还是不甘心。
“可是他骗了你。那日在济世堂,你应该也看到了那个姓孙的姑娘,他们……”
林月茹淡淡地朝他看过来。
“在恢复记忆这件事情上,韩晏清确实骗了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瞒着我不说,但我从始至终都愿意相信他有苦衷。如果没有,那就是我林月茹识人不清也怪不得别人。”
“如果是这样,那我甘愿承受所有后果。至于那个姓孙的姑娘……”
她轻笑一声,并未放在眼里。
或许曾经在京城,在林月茹还不曾来到的那段时日里,两人曾经有过些什么。
但是那已经是从前了。
如果那个姑娘真的对韩晏清这么十拿九稳,不会冒冒失失跑到她面前耀武扬威,一副生怕自己会回去缠着韩晏清不放的样子。
她和韩晏清之间的问题不在旁人,在他们自己身上。
宋淮礼也听明白了。
他苦笑一声,“所以你留在江都其实就是在等着他回来找你?”
林月茹想了想,摇了摇头。
“并不尽然。”
“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无论他来找我,或是不来,我都会好好生活下去。我并不是离了他韩晏清,就活不下去了。”
“我承认我确实在等他有一天自己来找我把一切跟我解释清楚,但同时,我也是在找自己。”
“找自己?”宋淮礼拧眉重复。
“对,找自己。”林月茹眼睛看着窗外的远方,像是无意识的呢喃自语。
“我从未为自己活过,我想试试不顾及任何人,也不为任何人做事,只为自己活是什么样的感受。”
宋淮礼胸腔猛地一阵颤动。
他心底最深处的一些东西被林月茹这番话唤醒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明知不可为也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了。
那是一种天然的对同类的渴望。
宋淮礼无奈却又释然地笑了笑。
“林姑娘所思所想,和在下不谋而同。”
林月茹朝他看过去。
宋淮礼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应该也听说过,我父亲在京城还算是有些地位。而我,是家中嫡长子。”
“因此,我一出生便已经将家族的重担扛在了肩上。我每日练什么功、吃什么饭、看什么书都是有安排的。”
“父亲他们竭尽所能,想把我打造成一个接班人应有的模样。我的存在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宋家的兴衰,为了宋家的延续。”
“他们将我推上这条路,却并没问过我想不想。”
透过他的讲述,林月茹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少年。
他甚至还只是一个刚到大人膝盖的孩子,就已经被强行摁着练武、读书。
他一步步被推着走。
不能有自己的喜好,也不能有自己的追求,他的存在为的就是宋家的荣辱兴衰。
这是大家族独有的悲哀。
再看向宋淮礼的时候,她眼里添了一份悲悯。
透过宋淮礼,向这个时代无数被摧毁了自我意志的男子、女子感到悲悯。
宋淮礼嗤笑一声,“可我父亲万万没想到,他生出的嫡长子是这么一个不服管教的孩子。”
“十几岁开始,我就疲于窝在书房读书。我想尽各种办法溜出去,骑马看花、蹴鞠狩猎……凡是京城有人玩的,我势必要进去插一脚。”
林月茹微微蹙眉。
这样反抗的代价,一定很大。
果然,宋淮礼紧接着便道:“当然,为此我也挨了不少苦头。”
“我父亲觉得我是宋家未来的掌家人,那些出格的举动都是在给他抹黑丢人。”
“于是我每逃出去一次,都会被他抓回来,挨一顿毒打。我记得他最生气的一次,在冬天把我打的皮开肉绽,扔在雪地里大半天没管。”
“那次如果不是我母亲哭着去求他,我怕是已经冻成冰雕死在院里了。”
他脸上带了几分自嘲的笑意。
落在林月茹眼里却是十分不忍。
在她看来,他甚至有些自讨苦吃。
宋淮礼看了她一眼,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你不理解,觉得我做这些都不值得,对不对?”
犹豫了一下,林月茹点了点头。
宋淮礼轻笑一声,靠在椅背上。
“我亦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讨这么多苦头吃。大概是因为,我发现那几个弟弟明明有才能、明明比我更适合继承宋家却碍于我一个嫡长子的身份而一切都无能为力吧,我不忍心。”
宋淮礼看着天花板,目光逐渐失神。
他只是不理解,也不服。
他根本就看不上这什么宋家家主的位置。
他甚至也不在乎在朝堂上站的有多么靠前。
他只是喜欢策马扬鞭过得快活潇洒,无论今天有没有钱、明天在何处吃饭。
至于那些你争我斗,应该留给那些愿意的人去做。
林月茹想了想,轻声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和他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