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惊叹于画作,有的人在惊叹于嘉靖的表现。
但有的人却已经焦急的不成样子,兵部尚书金献民,都急的在人群外开始跺脚了。
从大同到太原,还有足足六百里地,就算现在带着这五万大军,日夜不停的急行军,到太原也得两天两夜。
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二,七月十五就要阅兵!
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选了中元节这么个日子阅兵,但好歹赶紧动身啊。
到时候在外国使节面前,连续奔波了六百里的士兵们,还能有什么精神头呢。
到那时候这沙场秋点兵,没有展现出气势来,少不得还得自己背锅。
所以他赶紧瞅了个空挤进去,来到嘉靖身边。
“陛下,差不多该动身了。”
“动身?”嘉靖疑惑的看向金献民。
“……”金献民不解的看向嘉靖。
不知道他这突然的迷糊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耐心的劝道:“陛下,五万边镇士兵都已经集结完成,只等着和陛下一起去太原阅兵了,再不走时间上可赶不上了。”
“啊——”嘉靖以手扶额,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们难道还没走?”
这也就是皇帝,这要是别人金献民早就发彪,将他按在地上一顿痛扁了。
什么跟什么嘛,不是一开始就制定了这个方案,说是五大都督府凑的那五万士兵,直接在太原集结。
北方九镇的五万士兵,在大同集结,然后和皇上您一起南下去太原。
本来应该陪着您一起来的,还有羽林和虎贲的四万京营士兵!
但因为您要等陆柄,所以羽林和虎贲卫自己走了,我们也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了!
整份方案是经过内阁审议,也经由皇上您朱批点头了的,现在您竟然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
这样合适吗?合适吗!
“哦,实在抱歉,我这一忙起来全都给忘了!”
嘉靖笑呵呵的搂着金献民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皇上都道歉了,这可是九五之尊的皇上,金献民还能说什么,只能无论有什么困难,也要想办法克服了。
而且……皇上很少和大臣们做如此亲密的举动。
金献民心中的小鹿,砰砰。
“不,都是微臣筹措失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还请皇上和各位大臣,以及使节们登车,我们现在立刻启程还能来得及!”
“这可不行啊……”嘉靖揽着金献民的胳膊紧了紧:“身为将领要爱兵如子,怎么能让士兵们两天奔袭六百里呢,而且朕还想慢慢欣赏一下太行风光呢!”
“……”
金献民懵了,不知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了,难道阅兵就不进行了?
那兴师动众搞这么大的阵仗图什么呢?
烽火戏诸侯?
难道如此劳民伤财,兴师动众,就为了皇上想要欣赏太行风光,就不让这五万从各大边镇调集来的士兵去阅兵了?
要知道光是抽调这五万士兵,他们兵部磨了多少嘴皮!
这五万士兵抽出来,北方防线会必然会变的空虚,赶紧阅兵完了,向老百姓们展示了大明的威武,这些士兵还要赶回到各边镇去呢。
“皇上!”金献民怎么也想不到,皇上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从那个励精图治的明君?
在所有大臣压住抑制皇权的冲动,想要一起振兴大明,再创千古未有之盛世的时候,皇上怎么变成了这样?
变成了一个……金献民不想用那些形容亡国之君的词,来形容面前的皇上,但皇上今天的这个举动,太让他失望了。
他向下跪到地上,脱离了嘉靖的臂膀,额头用力的磕在坚硬的车站站台上。
所有的话语,都在这一磕之间,都在这额头和站台的缝隙中流出的鲜血之中,金献民相信皇上一定能够明白他的心意,和这份倔强的坚持。
“好了,朕意已决,就让这五万人在大同等着,等朕阅完兵回来,再进行二次阅兵就好了!”
“皇上,您此举会寒了北方将士们的心啊!”
“寒心?将士们会因为只能缩在大堡里看着鞑子越过长城寒心,会看到大明的百姓被掳掠而不能反击而寒心,会因为眼看着能出击了,却又打不过而寒心!但绝不会因为不能参加阅兵而寒心!”
嘉靖很想对金献民说这段话,但他没有说,只是沉声道:“起来!”
“请皇上率领北镇士兵,即刻南下!”金献民仍旧在坚持。
又是这一招么?
嘉靖最不怕的就是这一招了,他挥了挥手,冲身后的那些大臣们喊道。
“王时中!”
“臣在!”一个老臣从那些跟随火车一起来的群臣中,站了出来。
此人也是山东人,弘治三年进士,当下任右副都御史,刚刚回乡丁忧回来,重新启用。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兵部尚书了,把这五万人驻在大同,稳定军心,你能不能做到?”
“臣必尽力而为。”
“朕不管你尽不尽力,朕只问你能,还是不能!”
对于王时中,嘉靖有所了解,当年曾经巡案宣大,查办了数百武官,所以在这一带还是有些威名的,也是个铁腕人物。
只是不知道经历过正德朝的起起落落,是否还有当年的雄心热血。
“是,五万士兵驻守大同,等待皇上归来,臣能做到!”
“去吧……”
嘉靖挥了挥手,再没看依旧跪在地上的金献民一眼,转身走向了早已等候在旁边的马车。
坐马车,从大同到太原,只需要两个白天就到了,时间还很充裕呢。
等马车缓缓离开之后,“火车”拆下后面三节,重新返回了京城。
王时忠叹息一声,转身走到那些列队的士兵跟前,带领他们去郊外安营扎寨去了。
刚才还热闹的站台上,冷冷清清,只有金献民依旧跪在地上,就像一座雕塑,嘴中喃喃:“皇上啊,不可以这样,不可以啊……”
“我听说,当时皇上想要抽调边镇士兵,参加阅兵的时候,金大人也曾极力劝阻来的吧?”
金献民抬起头,发现陆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厢里走出来站到了跟前,眼睛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
“啊,是陆公子!”
金献民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尘土,仍旧保留着额头的血迹,就像顶着鲜红的荣耀。
“你当时为什么不同意呢?还有我有几个问题请教,从这里到太原有多远?”
“六百里……”
“从这里到河曲呢?”
“六百里……”
“从这里到宣府延庆卫呢?”
“六百里!”
金献民愕然,他从袖中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血迹:“多谢陆公子,臣知道皇上的用意了。”
“人多眼杂,皇上如此也是不得已,再说在外国使节面前,你让皇上如此下不来台,实在不像个老臣所为,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四匹骏马,拉着一截车厢,向西况且况且的消失在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