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总共有两京十三省九大边镇。
十三个省里最好的地方是浙江省,而浙江省最好的地方就属杭州府。
然而,生活在杭州府也不一定就是幸福的。
杭州府余杭县孙家沟的李老汉,现在正坐在自己那两间草庐前独自抹泪。
他如今已经是六十九岁的高龄,按说活到这个岁数也该知足了,再过一年就是七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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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七十古来稀,古稀之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从小就是孤儿,靠着打渔湖口勉强成人,后来给别人家种地为生。
一年到头默默的给别人种地,眼看着自己辛苦劳作的收成,成为了别人粮仓里的白米。
而自己,只有一点碎粳米伴着野菜勉强度日。
这种没有希望的生活,本来是没有任何光亮的,全凭别人一句劝,好死不如赖活着勉强支撑。
但他三十岁那年,迎来了他人生中最美的时刻,他认识了东家的丫鬟,两人郎情妾意渐渐就对上了眼。
可也就是相互爱慕罢了,丫鬟是东家买的,想要双宿双飞,赎身得十两银子。
他从十三岁干到了三十岁,也不过攒下了不到五两银子。
原本李在田是想买上两亩薄田,到了秋天也能收到自己粮仓里点米。
但现在,他有了让他心动的目标,他要攒够十两银子,为他喜欢的女人赎身。
可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十两银子啊,怕是等他攒够了,喜欢的女人早已被卖为了他人妾。
李在田每天比以前更加卖命的干活,每天别人回到窝棚累的躺倒就睡,他却盯着天上的星星,想着那丫鬟的样子,数着自己还差多少银子。
或许是老天被他这番痴情感动,自己的东家和邵家因为田地界限,打官司打到了府衙。
再后来,听说邵家的姑娘被皇上看上了,还生了个皇子,邵家一步成为当地豪族。
自己的东家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狱里,偌大的家业也跟着败落了,那丫鬟便趁机偷了自己的卖身契,和李在田跑到了河对岸。
因为这层缘由在,李在田对邵家便一直有着莫名的好感直到今天,毕竟若不是邵家,他便无法和妻子走到一起。
他用自己攒下的五两银子,买了两亩缺水的薄地,终于也不用再饿肚子了。
在他五十三岁那年,他原本已经不再报什么希望的老婆,肚子竟然有了动静。
再后来,他便有了一个女儿。
老伴在女儿六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他变卖了田产和房子,最后也没能把老伴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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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六十,他又重新成为了邵家的佃户。
他也只能成为邵家的佃户,因为方圆百里已经全都是邵家的水田。
他曾经以为,靠着自己这双手,和自己肯吃苦的劲头,一定能够再攒些银子。
给女儿置办点好嫁妆,让她嫁到个好人家。
可现在,就连这点希望,都破灭了。
他独自坐在草庐前的石头上,眼里的泪忍不住的流出来,顺着眼角的皱纹滑到腮上,落到地上。
李老汉也只能偷偷的哭,他不敢在屋里守着自己的闺女去哭,他也不敢进屋里,去看他那原本如花儿一样漂亮的女儿。
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被他含在舌尖上的宝贝女儿,今年才刚刚十六岁。
原本是方圆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女孩,就像那山间叮冬的山泉,就像那山巅含包待放的桃花。
可如今,却已经被摧残的不成了样子,蜷缩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眼不发。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现在失去了光彩,变的好像死鱼一样,盯着乌黑的墙壁。
昨天早上,李老汉下地的时候,她和邻居家的闺女一起去集市上,原本打算卖掉上个月刚纺的丝线,再买些春蚕回来养在草庐后面的桑树上。
可是等李老汉傍晚回来的时候,却见草庐的大门仍旧锁着。
当时他就觉得不妙,无论如何只有三里地的集市,女儿也该回来了。
他立刻跑到了邻居家里,果然邻居家的女儿也还没有回来。
这一沟总共住了七家佃户,七家人全都打着火把,找了一晚上,从孙家沟到集市来来回回不知道找了多少趟,却连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今天早晨,李老汉拖着有些疼的腿,回到自己草庐前的时候。
他感觉到头晕目眩,天好像要塌下来一般。
女儿被扔在门口的空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被撕裂,原本雪白如无瑕美玉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布满血痕。
她那像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被打的眼角裂开,留着血,眼皮肿的像个青色的鸭蛋。
她的嘴角也肿胀的像被马蜂蛰了一样,原本那颗可爱的小虎牙,变成了黑色的缺口。
李老汉的心,像被一只手无情的抓住,疯狂的蹂躏,疼的喘不过气来。
女儿究竟遭遇了什么?他不敢想,也不敢问,只能打来一桶清水,请隔壁的小嫂子帮闺女擦洗干净,再换上身干净的衣服。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就没跟着一起去。
他又幸运,相比邻居家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的女儿至少还活着。
昨天上午分别的时候,她还是那么快乐,还说等春蚕长大了,再纺成丝就过年了,她要买上一尺头绳。
可这美好的愿望,终究变成了一场空,变成了一场噩梦,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他擦干眼泪,去门上摘下割草的镰刀,冲向了集市所在的镇子。
他用了半天的时间,问便了他遇到的每一个人,终于听到了三个人的名字。
那是三个畜生。
他恨不得一镰刀一镰刀把他们砍成肉片,他恨不能直接隔开他们的喉咙,他恨不能让他们也想自己的女儿一样。
但他不能。
他只是个老实巴交的佃户,他选择了相信大明律。
于是他扔掉了镰刀,跪在了县衙的门前。
县令大人是个清官,人人都说县令是青天大老爷,是包公在世。
徐县令果然立刻就让差衙役将那三个人给抓了来。
那三个人豪不隐瞒的承认了自己的恶行,把那天晚上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描述的绘声绘色。
有一个在抚弄这自己的手指,似乎那天的暴行让他折断了指甲,而感到心疼。
另一个则在抚摸着脖子上被挠出来的血痕,那表情像他才是受害者。
第三个人则在用脚提着地上的土,慢慢的踢出一个小坑,似乎为徐县令耽误了他的时间而不高兴。
“畜生啊,我要杀了你们!”
他们的不在乎刺痛了李老汉,他发疯的跳起来,紧攥的拳头在身前颤抖,可他还是选择忍住了,因为他相信徐县令一定会给他公正。
“你们仨人的所作所为,简直不知羞耻,国法难容,天理难容!你们可否认罪?”
“大人,我们错了!”三人依旧蛮不在乎的回道。
“你们啊,身为邵氏子弟,皇亲国戚,特别是邵公刚被皇上亲封了昌化伯,你们也总该为他老人家留点颜面,懂得收敛,念你们本次是初犯,李姑娘也没什么大事,罚你们每人赔给李老汉五两银子,你们可认?”
“认,我们听青天大老爷的!”三人各自痛快的掏出了五两银子,砸到了李老汉身上。
李老汉没有感觉到疼,他已经难过的失去了知觉。
这就是青天大老爷,五两银子对邵氏的这些子侄来说算什么?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可自己的女儿呢?她的一生都被毁了啊!
李老汉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终于失去了理智,他才不要什么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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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十五两银子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在他眼里还不如粪土。
他捡起银子,用力的砸向那三个邵家的子弟,自己也欺身扑了上去。
“我给你们十五两,把你们邵家的女人带来,我也让你们……”
他还没冲到那三人跟前,就已经被衙役一棍打倒。
“大胆李老汉,竟敢侮辱当朝太后。罪该当诛!”
徐县令威严的大声呵斥着,棍棒不停地砸向李老汉的后背和双腿,一股又咸又涩的东西,涌到了他的喉咙。
李老汉被关进了县衙的大狱,他想死,可却又舍不得女儿孤苦伶仃的活在这个世上。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同村的狱卒。
一封信,从那个用双脚跑了千里路的小伙子手中,递到了刑部尚书林俊的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