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谁都知道这种可怕的安静意味着什么。
水面开始逐渐平静之时,就是洪水那强大的能量,已经堆积到了最大的时刻,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破坏力。
必须有人背负这个使命,做出决断,是任由洪水肆虐,还是人为的掘开大堤,让这股力量发泄到可控的范围内。
作为当下的左国柱,如今朝廷的中流砥柱,杨廷和在这个时候选择站了出来。
“陛下,二张枉负圣恩,蒙蔽先帝,假借权戍,为非作歹,十恶不赦,此贼不诛,天理难容。”
嘉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杨廷和。
他发动了这么大的阵仗,甚至不惜打开紫禁城的大门,以损失皇家神秘权威为代价,也要让老百姓参与进来。
说是大议礼也罢,说是大审判也好,总之目的就是让这民愤之水,冲碎这道根深蒂固了几千年的官吏之堤,把这大明的官场和后宫,冲刷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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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此时也在细细地品味着杨廷和的这句话。
仔细的反复琢磨之后,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冲动了,相比杨廷和的老成持重,自己还是太过年轻气盛。
他太急于要清扫一个干净的场地,供自己发挥早已成竹在胸的计划,想要盖万丈高楼,必须要先从整平地面开始。
可是,水至清则无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些人都是朝廷的栋梁,都是人堆里发光的金子,要让他们完全没有自私自利的想法,跟随自己全心全意的投入到大明的富强中去,有点太理想主义了。
杨廷和则选择与他们共同在这浑水里相互较量,尽力去维持表面上的体面,又能推进大明的发展。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张氏兄弟可杀可剐,只要给激愤的群情一个宣泄口就可以。
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必须跟皇家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先帝是被蒙蔽的,他们有负正德皇帝的信任,他们的恶行都是在假借权戍。
也就是张太后不能动,动了她就是否定了正德皇帝,就是撼动了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就是震动了群臣围绕在皇帝身边,代天牧民的政治根本。
一旦那样,就是对控制了几千年的儒家思想开炮,就是一场革命!
革命也不是不可以,但脱离了具体环境的革命,就是一场虚无主义的狂欢,是注定要失败的。
当下毕竟是大明朝,而且是中兴之之治,当下并没有太祖那时候外辱内乱,江山沦丧的环境。
在儒家思想已经深入到每个人心里,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的时候,这些眼前的官员,这些围观的百姓,甚至大明的六千多万普通人,每个人都是这个世俗规矩的构成者和卫道者。
就算自己有这样的魄力,将这乾坤打碎,再重新塑造。
一旦拉开这场革命的序幕,最大的可能就是重蹈历史的覆辙。
秦朝一统六国,改诸侯为皇权,国祚十五年二世而亡。
隋朝大革门阀,开科举之制,国祚三十七年,隋炀帝杨广喋血扬州。
太冒进的结果,只有可能是把大明搞乱了,搞丢了,搞到亡国亡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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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候,苦的还不是天下的百姓?对那些氏族来说,也不过是换了个皇帝,换了个朝代罢了。
对于经济、金融他可以信手拈来,可对于政治,他不过是刚摸索了不到一年的小学生。
远没有杨廷和成熟。
政治上的事,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若非能够一击必杀,那就不要出手。
想了很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听从杨廷和的意见。
“即刻捉拿张延龄入狱,夺去所有爵位,抄没家财,三日后巡街问斩!”
说完这句话之后,嘉靖慢慢的闭上了眼,向后靠在了椅子上。
改革的事他可以等,没有条件也可以创造条件。
可他不甘心的是,筹备了这么久,就是要在嘉靖元年即将到来之前,把张太后彻底的驱逐出权力核心之外,彻底巩固自己的皇权。
而当下看来,这么简单的目的,似乎都有着极大的阻力。
杨廷和在嘉靖发出这道谕旨后,抬起袖子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这一次,他终于劝住了皇帝,不用像三年前那次,自己去面对一个君臣悖德,自己夹在中间苦苦支撑的场面。
这个只有十五岁的皇帝,比正德皇帝要成熟的多。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骆安在嘉靖话音刚落的时候,便点了几百锦衣卫,直奔建昌侯府,将建昌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多时,便有两个锦衣卫押着张延龄走了出来。
“骆安,你干什么?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建昌侯,你要造反不成?”
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张延龄还在破口大骂,就看到家卷下人尽数被锁,大门也被贴上了封条。
“骆安,看着我说话!”张延龄还在奋力挣扎。
骆安连看也不看他,直接把圣旨打开举到他面前。
“不,不可能,一定是皇上搞错了,是有人要陷害我,陷害我啊!
皇上在哪里,我要去见皇上,带我去见皇上,我要进宫去见太后,骆安!”
骆安收起圣旨,转身上马就往外走。
张延龄刚开始还挣扎着不上车,可当他看到巷子的另外一头,那些愤怒的百姓,如潮水般涌进来的时候,立刻主动爬上了囚车,亲自锁上了栅门。
尽管如此,囚车也没能提供多少保护,那铺天盖地的石头,烂菜叶子,臭泥巴还是被扔进了里面。
“打死他!”
“我恨不得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生挖了他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面对那些红着眼的百姓,张延龄终于感觉到了恐惧,他蜷缩在囚车中间,双手抱着头,绝望中仍旧抱有最后一丝希翼。
但他最后的希望,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好多少。
张鹤龄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想赶紧进宫,去找张太后。
以往无数次的危机都是这样解决的,他们兄弟俩也不是没有被下过狱,最后只要张太后出面,就一定能化险为夷。
当张鹤龄刚在东华门下轿,还没有上前让侍卫进去禀告求见的时候,就被陆柄直接指挥几个锦衣卫拿下了。
一场迅速而果断的斩除外戚的行动,没用一个时辰就已经结束。
乾清宫内,嘉靖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杨廷和和其他内阁成员,跪在他面前,等待着他最后的决定。
这里不再有外人,对于张太后如何处理,嘉靖做出了巨大让步,仍旧让她留在宫里,可就算是这样,内阁诸臣还是表示不能接受。
“那依你们的意思,朕该如何处理她?”
嘉靖愤怒的指向张太后。
“陛下三思,正德为君时兴献为臣,太后无亏而置于偏殿,有违纲常,若陛下执意如此,如何引天下人至孝之义?”
杨廷和也准确的掐住了嘉靖的七寸,你把兴献立为帝,迎进太庙,不就是用了一个孝字么,如今这孝的帽子同样压在你头上,你怎么能把伯母打进冷宫?
“若是太后有亏呢?”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候,不起眼的角落里响起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