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霜其凉，雨雪其雱（pang）。

百峰崔崔，白甲威威。

洞穷有奇，神古有迹。

人之何起？神之何秘？

矗立的祭台，昏晦的石光，笼罩着十二位强者，有长袍老重，有赤臂魁傲，有短服侏嬉，有青襟英深，有朱裙锐秀，有白裳冷俏，有玄纨娇怯，有黄锦艳煞，有雅装俊伪，有紫纨睿阴，有粗衫直稳，有麻衣憨默。

被围在当心的娄云衢，眼见师弟们目光热切，忽而心生如师尊般开坛讲道的激动，于是嗽了嗽嗓子。

“众所皆知，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补天，这都是凡俗传了千年的太古神灵传说，至于太古为多古，是万年，十万年亦或百万年，我玄门无记载，也无人说得清。女娲大神，既为人族母神，便与人身源起，与我等炼气长生密不可分。故此有了师尊一辈奉上代天尊之命，这百年来寻找娲神真迹。希望从中探寻神灵之秘，我人族源起之秘，以获取炼气长生的指引与助益。”

“这些真迹当真是女娲留下的？又与炼气有甚么关连？”戎胥牟不禁问道。

“师弟所问我暂时也答不出。何为真？我玄门修真，真，按天尊的话讲，便是世间宙宇万象之真相，之本源。我玄门炼气修命，何为命？即人生来禀受，源于天之赋。但何为天？或许能在娲神真迹中找到答案。”娄云衢顿了顿，目光环视，满意地看着聚精会神的众人。

忽听有人扑哧一笑，寻声望去，见是夸娥巨留，龙己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巨留，师兄讲得好好的，你笑甚么？”

“师兄恕罪，只是想到，若按神话之言，我等吃喝拉撒睡岂不都在盘古大神的肚皮上？女娲大神孕生了我们人族，但我们的命，显然与她不同，比起她们那些神灵，我们如此弱小，甚至还在苦苦求长生，你们说这算不算同源不同命？”夸娥巨留伸手够搭身旁戎胥牟的肩膀，“嬴师弟，你说女娲大神生人的时候，伏羲大神在忙些甚么？”

“配合造人？”戎胥牟早习惯了师兄的性子，随口应道。

“哈哈，师弟你调皮啊，人家兄妹诶！”巨留露个贱笑，“伏羲当时，在与人八卦！”

龙己只觉足底发痒，作势就要踹上一脚，他急忙向嬴师弟身后闪了闪，“巨留，你不要带坏了嬴师弟。”

夸娥瞥了眼嬴封，见他回以无辜的神情，心中无奈，果真是同源不同命啊，咱跟师弟比，不就差了副好相貌，嬴师弟也闷坏闷坏的，还用我带。

他这里暗暗委屈，耳边又听霄妘道：“传说的是女娲造人，并非女娲生人，生与造之间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差了千万里之远。若是生，便是母子血亲，那我们该当是娲神后裔，算得同源；若是造，便是造物，恐怕还算不得同源。比起夸娥师兄说的孕生，我更信是造人，因为针石之术乃我巫医一道所创，并非八卦这等神灵之术，就是说女娲虽为母神，却与我等经络并不相同。而人身经络又如此缜密，有如神造，但求娲神遗迹中能找到有关的神灵之论。”

“师妹之言大善，经络之理对我等炼气何其重要，若真有神论，哪怕只言片语，说不得师尊们也能有所领悟，长生指日可待。”娄云衢颔首道。

“生也罢，造也罢，那不都是神话传说吗，又当不得真！”

娄云衢虽不解夸娥师弟看向两位师妹的委屈眼神，但见他对传说颇为不屑，忽想到其先祖的传说，倒也颇觉有趣。

“师弟这一族，自夸父氏而下，多有传说流传于世，虽说传说之言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世俗神话也隐天地真知，千年传说也藏传承之实，我等所为，唯有破障返真。这也是圣人境知行合一所求，以自身合真知，以真知导修炼。但知若谬误，修炼之行之果，也必然差以千里，霄师妹刚刚对生造二字之较，正合此意。”

“师弟我不是不信啊，我父也总夸大师伯，乃咱昆仑学识最最渊博之人，而娄师兄更是博闻强记，师弟我也佩服得紧。但我就觉得，神话传说都是古人无知，没事瞎琢磨出来的。就拿我家先祖来说，或许比我父与二弟更加高大，堪称巨人，但倘若他们真能替愚公搬山，我后代子孙怎么连头象都举不起。我等修炼一辈子，最多只能以肉身劈个石断个鼎的，实在无法想那等开天辟地，飞天遁地，搬山填海的大能，究竟是个甚么样子？”

“你二弟巨灵，可时常把你家移山神祖挂在嘴边，你倒是‘与众不同’，呵～”天云在对面含齿轻笑，暗想夸娥御道怎生这侏矮畸貌之子，怕不是亲生吧，不然怎会自甘堕落，总与嬴封那等轻贱无能之人走得近，心中只觉嫌恶。

娄云衢见数人也同样面露疑惑，反收起先前生出的些许骄傲之心。

“夸娥师弟疑得好，那等境界当真无法可想，的确，神话传说往往与本来面目相去甚远，就如女娲与伏羲，传说为兄妹，但我看过古册所记，伏羲，华胥之后也。这也是为何称娲神真迹，而非娲羲真迹。世间的缥缈传说，无论崇信的神灵，还是传承的神话，在我等玄门看来，不过是世俗对宙宇八荒的不解，对诸多不解之物、之象的朴实记述，虽如女娲伏羲这般有所错漏，却也不会无中生有，眼前神迹便是明证，绝非凡人所能造……外人看世间万物，嗯～就好比蛇、虫、鱼、鸟，又怎知我等眼中的世间模样。”

龙己若有所悟道：“师兄所言，是不是师尊口中的，一眼一世？”

“一眼一世！师尊竟还有这等言语？我倒不知，听上去玄奥无比！不愧是师尊！”

莫说娄云衢惊叹，所有人闻言也都陷入沉思，感悟着其中隐妙。

半晌，娄云衢才长舒口气，“师尊之论高妙，原来不止人与万灵有别，纵然同为人，我等眼中之世与凡俗之人又岂会相同？那在天尊、师尊眼中呢，又与我等是否相同？”

戎胥牟有《自然经·自然卷》参悟，比之旁人对宇宙万象的理解更深许多，他只觉‘一眼一世’之说，蕴含着经文都未曾涉及的玄理。

天云见今日被这娄师兄抢了太多风头，心中颇为不快，忽想起天尊会不会就在附近，会不会众人已在大比之中而不自知？对啊，刚刚怎么没想到，如此一来，自己绝不能落入下风。

“大师伯之言确实高论，但娄师兄适才之言却大谬，以师兄的说法，娲神遗迹就是女娲大神的遗迹，其实不然。盘古、女娲、伏羲皆为蛇蟒之身，本为一族，便是娲神之族。娲与华本为音谐误传，才有华胥之说，实为娲神一族的下界神子之国。”这些是他幼年偶然自斗姥师尊那里听得，却又怕众人不信，便转头对地风道，“师妹，你应该也听师尊说起过吧！”

躲在一角的地风，哪里记得，却紧张地缩了缩头，本就矮小的身形更见瘦瑟。

见她性子懦弱，戎胥牟暗自奇怪：“就这位师姐的性子，到底是怎么赢的几日大比？回想前两日，似乎赢得轻松，难道只是因为畏惧天云？”

“嬴师弟是不是有甚么疑问，只管问来，师兄们绝不会嘲笑于你的。”天云眼尖，见他疑惑，看似关心实则发难道。

戎胥牟脑袋转得更快，“敢问甚么是下界之国？”

“哈哈，师弟上山日短，难免孤陋寡闻，上古有天圆地方之说，而居于圆天之上的便是娲神之族，娲神，乃大能之族，有开天辟地之能，自天外而降，孕育我人族，正如霄师妹所说，是造物之主，掌此方天地数万年乃至数百万年，非人意所能穷极，我人族只传得娲神的皮毛，如八卦之术，历法之术，便化为了无穷神话演说……”

戎胥牟发现周遭师兄们或吃惊，或恍然，大多听得出神，暗忖：“斗姥御道虽说心境差了些，但对神灵之事知道的还真不少，听上去不象杜撰，看其中几人的神情，显然几位师伯都从未对自家亲近晚辈说起过相似的秘闻。”

喔～鸿～嘛～鸿～

陡然，巨大的声响从祭台中发出，不断在大洞中回响。

众人只觉脑袋里满是轰鸣，忙封住双耳，震惊之际，祭台侧方同样传来一阵嘈杂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