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惠急急忙忙地进了正房，第一次当姑姑的喜悦让她有些忙乱。没等旁边的丫鬟打起来帘子，宣惠就自己撩了帘子走进屋去。

屋内有淡淡的药香，杨云舒随意挽了个家常的发髻，靠在床头，一手抚着床边的小小摇篮。

见宣惠进来，杨云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像是等宣惠等了好久。她掀了被子要下床，被宣惠快步上前推了回去。

“嫂嫂，没有你下床来迎我的道理，更何况你现在身体还有些不舒服。”

“我见到你高兴……自打来了徐州，就再没见过京城的故人。”她笑着跟宣惠说话，手里无意识地轻轻地推着那只摇篮。

宣惠朝摇篮看去，里面大红色的襁褓里包着一个小小的婴孩。她有些激动，伸手就要去抱。

旁边的乳母马上把梁濯抱出来，递到宣惠怀里：“公主，王子还小，脖子软撑不起来头，您抱的时候胳膊垫着点。这只手托着王子的小屁股，就行了。”

宣惠点点头，看着怀里的侄子，心里暖暖的。

小小的梁濯肤色白皙，眉毛还没长出来许多，淡淡的眉形与梁瓒如出一辙。此时他闭着眼睛睡觉，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时而轻轻地抖动一下。鼻梁虽未长起来，那挺拔的鼻梁骨像极了梁家人。

“眼睛闭着看不出来，可这眉毛可是跟三哥一模一样的，浓浓的平眉，长大必然是个俊俏的郎君。我的侄儿媳妇可是有福气呀！”

杨云舒充满爱意地看着儿子，说道：“别人都说濯儿的眼睛像我，连王爷也这么说。我倒是盼着他长大了像王爷些，太女相了不好。”

“儿子像娘有饭吃！不过我侄儿生下来就是要做大事的，哪是需要操心一餐一饭的人呢！”

宣惠将食指往濯儿的小拳头里塞，他动了动，就把姑姑的手指牢牢地攥住了。

宣惠满脸都是笑意，说道：“这孩子可真是乖，我动他，他也不闹，接着睡！不过……”她转头对杨云舒说道：“我怎么听见都是叫濯儿王子，怎么不叫世子？他是嫡长子，他不做世子，还能是谁？”

杨云舒低了头，抿着唇，似是在笑，却又不像。她幽幽地说道：“是我让这么叫的……以往世子也总要请封的。虽然今时不同往日，王爷说就叫世子，可我总想着日后……日后若是做不了了，白白担了这个虚名，岂不是碍人眼？”

宣惠看着濯儿熟睡的小脸，叹道：“他是嫡长子，就算不做世子，也已经碍眼了。嫂嫂不该这么想的。人都是为母则刚，你也应该刚强起来，再怎么样也总要为濯儿想想啊！”

杨云舒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刚强……人再强，也强不过命……若王爷只是个藩王，我也信自己能做个贤内助。可如今……我只是个占了位置却没有用的人……”

她伸手给濯儿掖了掖包被，说道：“公主你跟我不一样，你一定要做个和裴世子并肩站在一起的人，不要只是在他身后……”

“瞧我，妹妹风尘仆仆地刚过来，我就给你说这些……你在武昌府可见到王家大小姐了？”杨云舒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宣惠想了想，说道：“我并没有见过她。只听说是个八面玲珑、心思活络的人。加上她哥哥王将军是个相貌极其出众的，我猜她的容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杨云舒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宣惠略略放心了，总还不算无可救药。只有杨云舒还心有挂念，药石才起得了作用。

宣惠道：“嫂嫂先休息，我一路过来，还未洗漱，连衣服都没换。我请了名医来给嫂嫂诊治，明早我就带他过来。”

杨云舒笑了笑，应了声“好”。

徐府给宣惠安排的院落里杨云舒的住处不远，走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旌云沅湘等人已经在里面收拾妥当，烧了热水给宣惠洗澡。宣惠坐进大大的澡盆内，身子向下一沉，将头也浸在水中。

杨云舒的话回荡在宣惠的耳边：“……做个和裴世子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裴敏中日后会立下赫赫战功，与王聿、秦朗一起成为梁瓒复国的三员大将。即使自己什么都不做，只靠着梁瓒，裴敏中也不敢对自己如何。

可内心深处，她想与爱人一起并肩向前，而不只是一个给他打理内宅、生儿育女的妻子。她想与他彼此信任、相互依赖，和和美美地走完这一生。

洗完澡后，宣惠觉得浑身舒泰了很多。她坐在窗下的长榻上，旌云在身后给她绞着头发。

忽然她想起来一事：“不知戎真到了哪里，咱们大概很快就要去金陵。别到时候他到了徐州扑个空。”

沅湘道：“裴护卫已经到徐州了，今日早上进城时，他就骑马跟在世子后面。”

宣惠笑道：“还是你眼尖，我都没看到呢！”

采薇正在收拾耳房，闻言探出个脑袋笑道：“不是沅湘姐姐眼睛尖，刻意要找，那么大个人，哪里能看不见呢？”

沅湘气道：“坏透了的小蹄子！还不赶紧收拾，天都这么晚了，不耽误公主歇息么？”

宣惠笑道：“看来有人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呀。哎，好好一个丫头，就这么被拐跑了。”

沅湘红着脸，刚要说什么，外面却传来石头砸窗户的声音。宣惠心中一动，就跑过去看，却忘了头发还在旌云手里绞着，一扯之下，疼得她“哎哟”叫了一声。

“公主您别忙，把头发包了您再出去！”旌云急道，连忙在柜子里翻出来一条桑蚕丝的头巾，给宣惠把头发都包好。

宣惠披了件外袍就跑出门去，只见裴敏中提着个精巧的灯笼，站在院子的中央，微笑看着她。

宣惠心里一阵暖意涌上来，没想到两人的玩话他也这么当真。她吩咐人送了两个锦垫出来，两人便坐在院子花架旁的石凳上说话。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金陵？”宣惠托着腮看着天上的满月问道。

裴敏中一把把宣惠拉到怀中，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把下巴放在宣惠的肩膀上，侧着脸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金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