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到达朝天门的时候,我突然从车窗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亮子!裁缝店的小学徒,他怎么打扮成黄包车车夫的模样,他这是要做什么?我恍然大悟,大声喊道:“快快回报社,回报社。”
汪海非常听话,我们的车立刻掉头朝着《山报》报社方向急驶。马科长他们见我掉头也跟踵而来。在报社的后门我快速下车,一路跑到裁缝铺。铺子的门紧闭,被我一脚踹开,军警们蜂蛹而至。
当来到裁缝铺库房门口的时候,里面咿咿呀呀地传来了一阵阵响动。我们迅速布置警戒,并打开了库房门。
库房没有窗户,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的气息。有限的空间里胡乱堆着成摞的布料,另外在布料之间还有大量制衣用的木头人偶,人偶没有头,显得格外恐怖。声音是从靠墙的一排人偶堆里发出来的,越过几个过人高的布料摞后,我来到了声音发出的地方。
这一排人偶格外肥大,被藏在布料之后,一看就有问题。我迫不及待地用手敲打木头外壳,里面发出的动静越来越大,而且整个人偶架子开始颤动。
“里面有人。”
当我们将木头外壳一层层揭开,人偶里渐渐显露出了黄冬的身影。他的四肢被捆在木头龙骨架上,嘴被堵,褴褛的衣襟和满身的伤痕说明他曾遭受过严刑拷问。
汪海将他轻轻地从木头架子上解救下来,我立刻摇着他的胳膊问:“屈美婵呢?屈美婵在什么地方?”
黄冬猛地瞪大无神的双眼,他的双手充满力量似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用嘶哑的嗓音大声喊:“你们救我做什么?快去救美婵,她被黄万全带走了。”
“屈美婵在什么地方?”我问。
“能去哪儿?你是瞎子吗?我们被绑在人偶里,你说他会把美婵带到什么地方?”
百货大楼!我恍然大悟,如果说4月27号死在百货大楼的是假红桔,目的是为了威慑和逼迫曹诚,那么这回真红桔落到对方手中,还不再来一次?将一个打扮时髦的人偶抬到商场里,有谁会在意?
我立刻把推断说与众人,马科长当机立断兵分三路,我和汪海黄冬一路去百货大楼,他带人赶往朝天门封锁码头,其余的军警到陆军医院保护曾探长。
来到督邮街百货大楼的十字路口,我们三人又做了简单分工,汪海和我一起从正门而进;黄冬一个人单独行动,他摸到商场背后,从墙跟往上攀爬,我们约定在顶楼汇合。
繁华的督邮街又称小上海,从来不乏人气,何况现在正值中午,商城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处处充满不绝于耳的叫卖和砍价声。我直接了当的亮明了身份,在商场保卫陪同下向商家打听人偶的事情。
一个卖皮草的商户提供了线索:“哦,你说大人偶啊,见过,见过。当时我还纳闷呢,我说弄个这么胖大的人偶干什么,总不能贵太太都长成那个样子吧。”
我问:“几个人抬的,抬到哪儿去了?”
“上了楼,没多大一会儿,大概1个小时前。两个壮汉抬的。”
道谢之后,我们快步上楼,每到一层我们都向商户打听线索,一路来到四楼的办公区域。
这一楼的空间很大,被杂七杂八堆着的各种桌椅板凳隔成一个个小格子,商场人员就在这些小格子里办公。我们找办公人员打探线索,然后有一路上到第五楼。
五楼和六楼平时是做为囤货的仓库,很少有人上来,楼道和走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也恰好为我们的寻找提供了线索。地面上有一串连续向前的新脚印,一前一后共是两人,但是只有这一排。从脚印上来看对方或许并没有选择原路离开,或许还正在楼上。我和汪海拔出手枪,蹑足潜踪,顺着地面的脚印一步步向前移动。一直来到六楼,地面的脚印在一扇门前出现了变化,两个人的脚印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而脚印身后出现了一条深深的拖痕,并隐着点点木屑,显然是对方把人偶放到地面拖拽留下的。在南面靠墙的一扇门前,拖痕消失了,而且一个人的脚印也消失了。
我与汪海同时拉动枪栓并藏在门的两侧,当汪海猛然将门撞开后,我们的两把手枪对准了门里的空间。然而里面的环境却是空空如也,除了靠窗户的地方有几把烂掉的桌椅,连地面的脚印都消失不见。我在房间里四周打量了一番,心里不住纳闷,照理说我们跟着脚印而来,凭什么脚印会在这个房间里消失,难道没有进来过?我快速回到门的位置,仔细观察门,发现木门板上有新鲜划过的痕迹,顺着痕迹向上,布满蛛网的房顶,一块天花板上有一个黑黑的指印。
重庆是著名的火炉城市,夏天热得要命,所以重庆的高楼一般都会修葺隔热层,其位置就在天楼露台和次楼之间的夹层。而那块天花板就是从六楼通向隔热层的入口,两个壮汉一定是一人踩着另一人的肩膀而上,然后再把人偶给递上去。我和汪海也采取了同样的办法,我先送他推开了天花板,然后再由他把我拉上去。
隔热层只有1米来高,里面狭小的空间和布满尘埃的空气让人极为压抑。地面上又出现了明显的痕迹,我们兴奋地顺着痕迹向前快速前进,“哐哐”的脚步声清脆的在我耳边回荡。
“别动!”一个哑哑的声音从我俩背后传来,顿时我感到后心正在嗖嗖冒凉气,应该是被枪口所指。
我举起双手,把枪倒悬在手指上,在我举手的同时我斜眼看身边的汪海,哪知他竟然消失不见!当我回头看时,一个黑大汉伴着“吧唧”的声响已经被汪海撂倒在地,激起层层灰土。
被汪海按在地面的黑大汉不仅没有反抗反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兄弟,好身手,哈哈哈。”
我环视了一周,隔热层里除了几个柱子外并无其他人后问道:“你的同伙呢?被你们带来的姑娘呢?她人在哪里?”
“哈哈哈,想要救人,你们可来晚了一步。”
听到他如此回答,我的心忍不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满腔的怒火化成了猛然的一记老拳砸向黑大汉的鼻梁。“嘎吱!”鼻梁骨破碎的声音传来,对方满脸鲜血晕倒在地。汪海将大汉拖到一处柱子之后,掏出手铐将其反拷在柱子上。我们觅着脚印和拖痕快速搜索,当来到西面靠墙的柱子旁,脚印消失,层顶出现了一个关闭的铁盖。
我在心里盘算:两个大汉分了工,一个在隔热层接应,另一个带着人偶打开铁盖上到了房顶,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什么联络。照着被我击晕的黑大汉的情形来看,十有**对方还没有完成任务,否者,他们会在此会合。而黄冬是单独行动,他直接爬墙上楼,速度比我们快,很早之前就应该到了屋顶,说不定屈美婵已经被救。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稍微压制了满腔的担忧和汪海一起使劲将铁盖子挪开。
“哐当哐当!”当铁盖被一点点挪开,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当我把头从昏暗的隔热层探向阳光之中时,双眼感到一阵发黑,然而汪海就像灵活的狸猫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而上。
在我吃力地用双肩把头伸出屋顶的一刻,眼前却出现了我最不愿看到的一幕:汪海探身在屋顶的边缘往下观看,而他身边躺着一个白脸的大汉。
“杨警长!”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旋转,已然顾不得房顶倾斜的角度,我疯狂地向着汪海的方位奔去。
在我已经撤不回脚步即将从房顶掉落的一刻,汪海拉住了我:“你疯了!也许事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
楼下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我能看见地面上一个木头人偶被摔得粉碎,在那些支离破碎的木板之下明显有人的四肢,并有液体正在反射出太阳的光辉。眼见此情形,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我努力想挣脱汪海的怀抱,却被他反身压倒在地。
“都说了不要激动!”汪海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我压在他的身下,并顺着房檐把我的身体横到一处较为平缓的排水渠旁。
“不要做傻事,现在我们并不清楚情况,还是先下去看看再说。”他努力让我平静,并将我像拖死狗一般拖到铁盖的位置。从隔热层到一楼,他拎着我一层层拾阶而下,一直到楼底。看着人群密集成一团,我疯子般挣脱了已近虚脱的汪海,快速拨开人群,一直到破碎的人偶身前。我哭喊、发狂,双手将碎木一块块抛向两侧。但是随着一块块木板被我抛开,我反而越来越平静,绝望变成了希望,而希望又变成了愤怒。因为木块之下的并不是我最担心的屈美婵,而是和我们一起行动的黄冬,屈长鸣!于此同时,我抬头看百货大楼,却发现屈美婵的长发飘飘的身影正在5楼一处窗户边向下张望,而她的身边正是被我揍断鼻梁的黑脸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