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衡早已在门后听了许久,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放他进门的。
如今,正领着他绕过前厅,走上旁侧的笔直长廊,直达后院书房和祠堂。
“阿兄……”
“我让你进来,是不想你和静王再在我家门前惹人闲话,并非给你机会。”
傅临喊了他一声,赵思衡也不回头,边走边解释道。
“我知道,抱歉,阿兄,我无意纠缠。”
赵思衡不同于赵思衍,他年岁长些,较之赵思衍,更加沉稳、冷静,同样也更加敢决断、有手腕。
傅临在他面前,始终有种敬畏之感,不敢造次。
好一会儿,赵思衡慢慢地止步,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平静不起波澜的双眼,看得傅临发憷。
赵思衡气场强大。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见赵思衡无情地安排道:
“既是无意纠缠,也觉得抱歉,那就如此,请你到我父亲面前去说,说此事你会一力承担,去对外澄清,说此事是误会,至于是因何导致的误会,当时的真实情况是怎样,你自己去想。今日,你便要想出一个没有破绽且足以令人信服的说法,让我小妹从祠堂出来,让我小妹不受牵连。”
!!!
是赵思衡的风格。
冷静而绝情地扔给他一个难以完成的重任。
他道:“阿兄,我会与赵侯说明,承担责任,为阿莞负责到底,无论是要罚,要打,要骂,我都可以承受,但是我不会编造似是而非的事情,来混淆视听。”
赵思衡默了一阵,早看穿他了,道:“你想要借此事,逼迫我赵家碍于外面的风言风语,要行下策将小妹嫁与你?”
他坚定地表明态度,“不是逼迫,不是下策,是我真心想娶!”
“傅临,真心的情意,掺了杂质,不是变深重了,而是会让人更轻易放弃,两年前的教训没吃够,如今还要犯蠢重蹈覆辙吗?”
重蹈覆辙?
“阿兄是……是什么意思?”
赵思衡姑且提点他一句。
“你不可能不记得,两年前,我小妹退婚时,只问过你,是否在先皇面前拒过婚,对吧?”
“是……”
“当年,她体谅你,既然你有诸多苦衷,她可以为你退一步,但是再退再退,就远了,是以你如今拼命靠近,变得难上加难。你可否也有想过,从前你也同样一退再退,她都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是从何时起,是从哪里起,她开始退的,她为何退?”
“我,我想过的……”
“你想过,但你想不明白,因为你首先为自己想,首先为傅国公府想,再为她想,但是她,首先为你想。傅临,她那么喜欢你,突然要同你退婚,纵然与我赵家当时处境相关,但总不会是心血来潮,必然是从前有过念头,那日方才有勇气做的决定。”
傅临的肩膀逐渐沉了下去。
赵思衡说得对,也不对。
他不是想不明白,而是不敢想。
不是心血来潮……
他倒宁愿她是心血来潮,只是想短暂地同他开个玩笑,想小惩大戒一下他。
那两年三年、五年六年,他也等得起。
但如若要他当真想明白,事情的真相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终于想要就此从感情中抽身,从此和他一刀两断。
他如何敢去想!
“如今你很看得清你的感情了,也很敢表达了,那真是好。但是傅临,她喜欢你胜过你喜欢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常说,感情当中没有输赢,但若是非要论,是你输了。从你快马加鞭送圣旨召我们回京,从你散播你和孟梧芳的事情想要惹她吃醋,就输了。”
赵思衡倒贴心,将如今的形势一一分析给他听,点明他的处境。
“我们回来这般久了,她可有一次,主动找过你?可有一次,在人前欣喜地提及你的名字?可有一次,像从前那般将“喜欢你”的话挂在嘴边?”
面对质问,傅临哑口无言。
“是以如今你做不得主了,傅临,不是你想负责就能负责的了,也不是我们父兄三人不同意她嫁就不嫁的了,是她不想,她若不想,你这辈子都别想。”
赵思衡字字诛心,以至于傅临木然地站在后院当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赵侯听见赵思衡的叩门声,听他说了傅临的来意,过了一会儿,才阴沉着一张脸出来。
“晚辈傅临,见过赵侯。”
“我只问你,要如何解决?”
傅临衣摆一提,跪下了。
“我娶阿莞!”
赵思衡无言。
白说了。
赵侯冷哼一声,道:
“去报官,将这人押去官府,说他强行轻薄我家女儿,判他坐个十年八年,就说是我赵提锐要这么判的。官府不敢收他,送去大理寺,大理寺不敢收他,我明日上朝,便参你傅国公府教子无方,请皇上定罪!”
“好的,阿爹。”
赵侯说一不二,傅临一咬牙,道:“赵侯要如何做,我都肯,只求在此之前,请赵侯让我见阿莞一面,见过之后,我去官府自首。”
“想见阿莞,等你从牢里出来,看阿莞嫁得良人、幸福一生吧!”
傅临断然不肯。
“赵侯,我喜欢阿莞,求……”
“求?你但凡敢求官府老爷给你判轻两年,我赵侯府都不答应!”
“你要将我临儿送官,我傅国公府一样不答应!”
听闻一道犀利的女声,只见一袭蓝衣闪过,傅国公夫人已经来到赵侯跟前,气势汹汹,丝毫不让。
赵思衍在后面追,都没跟得上脚步,好气。
“母亲,你回来了。”
傅国公夫人没回头,刚硬地跟赵侯对峙着,道:“临儿放心,母亲在这儿,自然会为你和莞莞儿主持公道!”
“我赵家的女儿,关你傅国公府什么事了,你不要将我阿莞和你儿子混为一谈,麻烦你快把他带回去好好管教,教他不要总是惦记别人家的女儿!”
“我临儿从来只惦记你家的女儿,一心一意,难道我教得还不够好吗?”
赵思衡道:“傅国公夫人私闯我赵家地方,怕是只教放情,不教守礼。”
“谁私闯了,是你们赵家小哥给我开的门,我是堂堂正正被请进来的。”
赵思衍道:“分明是你强行要进的。”
他又不能跟妇人动手,更气。
傅国公夫人大手一挥,“不管,此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临儿亲莞莞儿的事情如何解决。”
赵侯:“只得送官,没别的办法解决!”
“好啊,双方各退一步,送官可以,送官必然要道出事情真相,这样对莞莞儿的名声不好,但是呢,我理解,立即谈婚论嫁,显得太欲盖弥彰了,临儿也是一时情急……”
傅临闻言,拽拽她的衣服,“母亲?你怎么?”
傅国公夫人把他手拍开,接着道:“这样,赵侯,让莞莞儿和临儿重新把亲订下,再不济,说他们依然两情相悦,已经重修于好,他们尚且年轻,举止亲近一些,无伤大雅,也好说得过去啊。”
“呵,你们傅国公府,倒是一个两个的,算盘打的都挺好,我赵家的便宜,全是你傅国公府占的,凭什么!”
“赵侯,不要一口回绝呀,这不是在商量吗?”
赵侯:“你这也叫商量?”
赵思衡出来说话了,“商量也行,但是任何做法和说法,以及后续的处理,都不能涉及我小妹。”
傅国公夫人:“你这也叫商量?”
赵侯:“你也觉得没得商量是吧,立即送官,阿衍,事不宜迟。”
“阿爹!”
赵莞尔居然跑出来了。
“阿爹你别为难他了,待事情过几日澹了便好了。”
“我没为难他,是他自己跑我跟前跪下讨罪受的!你不好好在祠堂罚跪,跑出来替他求情?”
“我……”
傅国公夫人连忙道:“是我让相宜去找的莞莞儿,是我强迫她来的,既是商量,莞莞儿当然也要在场。”
赵思衍看着跟在赵莞尔身后的傅相宜,竟是忘了这家伙,气死。
傅临也抓着时机就卖乖,要去拽她的衣服,可怜兮兮地喊她,“阿莞……”
赵莞尔当着父兄的面,能为他说几句已经是极限了,当然是不肯理会他。
两人一番拉扯,可把赵侯看急眼了,一把拉过女儿,瞪着傅临,“跪好了,别给我动手动脚的!”
转而又瞪赵莞尔,“你也跪下。”
赵莞尔乖乖跪下了。
居然教训我儿子和准儿媳!
傅国公夫人想骂他几句,想了一圈儿,竟不知找什么理由骂,作罢。
又说回送官的问题。
“这样,如果赵侯你非要送官,好啊,你去送,我立刻进宫,请太后收回当年退婚的旨意,赵侯要是忍心看着莞莞儿的未婚夫在牢里度日,尽管去。”
“呵,你说收回就收回吗?傅国公夫人未免太过自大了,这天家的旨意,还能按你傅国公府的来办了?”
“太后向来是支持莞莞儿和临儿的,她老人家,想收回懿旨很久了……”
“等等等等!静王!这边。”
傅国公夫人话音未落,院子外就传来方南之的声音,紧接着是静王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走进来。
又来一个。
赵思衡脸都黑了。
当真当他赵侯府是来去自如的地方了?
赵思衍正骂他:“你滚出去。”
苏青云笑道:“别凶啊小哥,是太后有旨意到,我才进来的。”
“太后的旨意!”
傅国公夫人一下子笑开了。
她的靠山来了。
“是何旨意,静王快念!”
傅国公夫人催他,也不行礼,赵家那些人更是,气得腰板挺直。
算了,总归小妹和傅临跪着,算代表了。
他看也没看,径直就道:“太后说了,要收回当年退婚的旨意,可以,但是得要小妹和傅学士一起去找她说,缺一个,都不行。”
傅国公夫人的脸当场垮了,傅临也苦兮兮的。
这跟她预想的不对啊!
“静王没念错吧?”
“当然没念错,信不过本王,您自己看。”
苏青云潇洒地把懿旨一递,得意地冲赵思衍挤眉弄眼,道:“小哥,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哄得太后写下的旨意,可以将功补过了吧?”
赵思衍终于难得地夸他一回,“做得好,我赵思衍以后不打你。”
苏青云好开心,道:“多谢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