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节

方平安排完家里，去到城里也已经是第二天了。才吃过中饭，玉英便不自觉地，老是往回家的路上看去，期待那个身影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待到晚霞染红天边，她的心象是着了火似的，再也安定不下来了。她找到方妈，着急地向她解释道：“妈，方平身上带着大洋，走夜路太不安全了，我去接他去。”她说罢，没来得及等方妈回答，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玉英走出不远，看见对面山间的小路上，匆匆走来了方平。她悬着的心立刻平静了下来。没等方平来到面前，她立刻笑着迎向他，招呼道：“回来了！走这么远一定很辛苦吧，把包袱给我吧。”说罢，伸手想接过方平的包袱。

看到迎过来的玉英，一路寂寞的方平立刻有了开心而兴奋的笑容。他避开玉英伸过来的手，回答道：“还是我背吧，不重。这个时候了，你出门难道是来接我吗？”

兴奋的玉英见方平避开自己走到了前面，她没有继续要求，而是跟着走在后面。听方平打听自己的意图，于是照实回答道：“当然是来接你啦！这么晚了，身上还带着钱，我有些不放心。与其坐在家里着急地等，还不如出来接你。”

“你啊！我一个大男人，你担心什么？真要是有什么事，你一个小女人，能保护我吗？”方平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并没有看不起玉英的意思，而是觉得玉英不应该这样为他担心。

“你啊！多一人怎么一个强吧，起码有个说话的人。”玉英心里明白，方平也是一片好心。

第二天早晨，玉英照常起来张罗早饭。饭菜还没有弄好，就见方平来到了厨房。她一边忙一边关心地问道：“你这几天总是跑远路，连着辛苦好几天了，怎么不多睡会儿，现在也没有着急的事了？”

“怎么没有着急的事，还有几个人的工钱没有给他们。下个月的都快要到了，我要去送钱去，也去看看交代过的事情怎么样了。这个时候是一年的关建时刻，一损百损。到那时，不说自己赚不到钱，就是欠赵哥的钱我们都无法还。”在欠着外债的情况下，方平的心里多了几份耽心和责任。

“你去送钱吧，就便看看也好，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按你说的，我的担心有些多余罗？”方平浅笑着看着玉英的脸。

“你还是去装一装稻草人吧，远远地吓一吓那些坚持不打尖的人。这样一来，那几个管理的人会更加好办事了。”

“我听赵哥说，到了立秋边上还可以留秋枝。在这种时候，我好告诉他们这个技术，给他们打枝后留一个补救的希望。”

方平说罢，满以为玉英会为他的主意高兴。可没想到，玉英连忙反对道：“方平！你现在绝对不能提这件事，一个目的就是先保住一级烟叶，要让他们痛下决心，等这个目的完全达到了，你再去告诉他们，他们会更加感激你。”玉英说完，还投给方平一束坚持的目光。

“那就按你的办吧，这事办得我自己都觉得不好见人了。”方平既惊愕，又为难，但是他还是顺从了玉英的意思。

“方平啦，象今年这样的规模你都累得没日没夜的，年底情况看好的话，明年赵哥一旦要扩大收购量，你事事都要顾及八方，怎么做得来？办一件事情，其实只要自己认为没有错，该狠的时候还是要狠。过去别人爱你，他们那是把你当小可儿看，现在你当老板了，遇事要坚决一点。”玉英很爱方平，觉得他样样都好，就是这性格太柔了。也许就是他的这种性格，才招得那么多人的怜爱吧。

“我是想，我们投进去这么多钱，惊动这么多人，我如果一旦失误，特别是现在这个关建时刻，失误了那将是好大的损失。三百多户人家啊，坑害了他们，我将来还怎么在这里住？”

方平一脸的沉默，玉英却笑着说：“我们俩想的不一样，你是担心怕亏欠他们，我却觉得我们会给他们带来好处。难怪我们的看法不一样。”

“现在面临的事情太大了，三百多户人家，近两千人的希望，你说我能放得下吗！”

“放不下也要强迫自己放下，因为那毫无意义。”玉英学着方平以前的语气劝他。

“毫无意义！快吃饭吧，吃了饭我就去送工钱去，让他们高兴高兴。”方平被玉英这几句学舌的话逗乐了，脸上立刻退去那些担心的愁云，换上一脸的欢快。

按着玉英的指点，方平天天早出晚归地穿走在各个管理区域，十多天以后的一个旁晚，他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厨房里，跟在忙碌的玉英身后，兴奋地介绍道：“玉英，问题全部解决了。”

“大家没说什么吧？”玉英一边挑拣青菜一边反问方平。

“怎么不说啊，好多人都叹息今年要少收好多烟叶呢。”方平自己也一脸叹息的表情。

“那你没有告诉他们补回来的办法吧。”

“哎，已经这样了，解释也多余，等到了时候再教他们吧。”

“你真的知道要怎么留秋枝吗？”玉英对方平的技术还抱着些疑问。

问到技术上的问题，方平立即兴奋起来：“我和赵哥同吃同住同收烟两个多月，他的嘴又那样地闲不住，什么没告诉我！这个方面你就只管放心吧。”

“我相信你。不过，这事情对我们收烟无关紧要，你不要那么地上心。”

“那怎么行呢，能让他们多收些叶子，我当然得告诉他们……”

玉英洗好菜，只要过火了，见方平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快乐地说个没完，虽然有心要他帮忙。可当她面对他笑脸的时候，马上又把念头放弃了，就让他这样跟在旁边高兴吧。

晚饭上了桌，志清从门外一路大声喊着“爹！”进来了，方平见了便笑着问道：“我们家的读书郎，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我回来得早，是你平时回来得太晚。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小孩子的语气居然还有点带气。

“哟，怪我大意了，今天有时间，你想我帮你做什么啊。”

“当然想你给我讲故事，讲那四个字的故事。”

“行，不过，我们不让你妈听见好不好？每次我们说的故事她都偷听去了，用到事情上比我还狠。”

志清用不太明白的眼神瞧着方平，问道：“爹，你不是说学了故事是用来写文章的吗？”

见志清不明白，方平改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解释道：“写文章就是写事情啊！把你想到的看到的都用笔写下来。皇帝金口玉言，他每说的一句话都有专人记下，民间最大的事和最有趣的事也有人记下，也有人把自己想象的事情记下，这些都是文章。你现在读的背的都是别人写的事，或理想或劝诫。书读得多见识也就宽，做事情也就能想到很多方面。”

“爹！你读了很多书吧。”志清用询问般的眼神注视着方平。

方平不再笑了，他摇摇头，回答道：“爹只读了三年书。家里没钱不能读了，只好找那些读过书的人玩。玩的时候，也跟你妈一样偷着学他们的。……。”

方平的这段自述，使玉英感动得鼻子发酸，方妈更是打翻了五味瓶，只觉得喉咙发硬，眼睛开始模糊。只道读书用处不大，书读多了只是浪费钱财，没想到对平儿来说却是比吃饭还重要。要早知道如此，按当年的情况，送他再读几年书的钱还是挤得出来的。自己只想积赚些钱给他们成家，没想到对平儿却是这样大的伤害。更可悲的是，自己没搞清原因，却还一天到晚地诃斥他不能挣钱养家，发展到后来，一见到他就发脾气，骂他毫无用处。可是他从来没有过怨言，总是以惶恐的笑脸来躲避自己的责骂。想到这些，她不禁暗暗伤心。

方平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读书的好处，玉英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志清嘴里包着饭，圆睁着眼睛盯着方平，全神惯聚地听着他的讲解。忽然，志明奶声奶气地问道：“奶奶，你眼睛里进沙子啦？”

志明的询问，使桌边的人不约而同地一齐看向方妈。方平首先不解地问道：“妈！是不是进灰尘了？要不要吹一吹？”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方妈应罢，还勉强地笑了笑。

这些人中，只有玉英猜出了婆婆的心思。她赶忙起身拿来洗脸帕，无声的递给方妈。

方妈接过洗脸帕擦过泪水，装着没事地要大家继续吃饭。偏偏志清接着问道：“奶奶，你的眼睛都红了，是不是有眼疾啊？”

“小孩子知道什么是眼疾，少说话就是了。”玉英诃斥志清，想制止他再说下去。

方平却抱不平了，他反过来对玉英责怪道：“你诃斥他干什么啊，他也是关心奶奶。”

“都别说话了，用心吃饭吧！”玉英这回是用了命令式的口气。

方平不理这些，他仍笑着对志清说：“不让我们说话，晚上的故事也不讲给她听。”

志清还是有点惧怕母亲，对于方平的问话，他只是笑着点头、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