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

看着李母走了，方妈这才面对香儿，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流着泪说：“我的乖女儿，你怎么成了这样了？不是说他们家条件很好吗？我们没饭吃的时候还在庆幸你有福气，嫁了一个家境宽裕的人家，现在这个样子，看来只是徒有虚名了。”

听着母亲对李家的疑惑与埋怨，香儿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告诉母亲：“他们家的粮食仓都装不下，就是人……。”香儿说不下去了，只是咽咽地哭。回想起自己在娘家的时候，父母疼着，哥哥捧着，嫂子爱着，几时受过一点儿委屈！几时又做过外面的累活！就是父亲和二哥重病在床的时候，也只是帮着二嫂管管孩子，有了剩余时间才帮一帮厨房里的活。而现在这个屋子里，说是她的家，其实只有那做不完的活，加上传崇接代的任务，这才是她要演的角色。至于穿着享受，她又好象不是这一家的人。今天见着母亲和哥哥，她把过去骨子里的那份娇弱和依赖全都表现了出来。

香儿依偎在母亲怀里，不断地抽泣着。方妈心疼女儿的心，在此等时候，也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们只能相对着，捅抱着，用低声的哭泣来感受对方的心酸与哀怨。

面对母亲和妹妹的此等遭遇，平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满腔怨气无处发泄。

时间没过多久，李母又从那张门里出来了，还没等跨出门，嘴上却在吩咐道：“方香啊，时间不早了，你妈和你哥吃了饭只怕还要赶路。为了不误他们的时间，你就早点做饭吧，菜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做去。”

此时的香儿，尽管有十二分地舍不得离开母亲，但她又有着十二分的无奈。只见她慢慢站起来，很不情愿地又回到外面的台阶上，提起她先前放在那里的一篮青菜。方平见状，急忙小跑过去把菜篮抢到自己手里，同时用另一只手扶着香儿，跟着她一同走向厨房。

己经坐到方妈旁边的李母，看着方平的系列主动，立刻笑着说：“嗨！做哥哥的这样心疼妹妹啊？其实做女人的都是这样的命，也没什么难的。”

虽然与这个女人打交道才一盏茶的工夫，方平对这个半老婆子真是厌恶极了。他沉着脸只顾扶着香儿走进屋，哪怕是轻蔑的眼神，也懒得回她一个。

兄妹俩来到厨房里，只见桌上放了两个鸡蛋，掏米盆里放了一些米，其它别无一物，哪里还见到了什么好菜。

方平在家没做过家务，虽然随香儿来到了厨房里，但也不知道从何帮起。看看手里的篮子，他灵机将菜倒在地上，把那些不能吃的选了扔掉。挑选完后，他问香儿：“这菜选好了，到哪里能洗啊？”

“出后门，外面有个井，你就在那里洗吧。”有哥哥在旁边帮着做事，香儿的心情比以往好了许多。这并不是说哥哥能给她帮多少忙，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了一种依靠，心里有了踏实的感觉。此时听哥哥问她，她连忙笑着指点。

方平依着香儿的指点来到井边，只见井里的水位很低，要打一桶水上来很是费力。他不禁又联想起香儿已往该有多难。今天来了客人，也不见有人帮忙，那婆婆坐在外屋看着客人帮忙，她也是那样地心安理得。可想而知，香儿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方平思考着这些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在自家从来没有做过厨房活的他，今天为了香儿，居然帮着忙到菜碗端上饭桌。

外厅里，方妈看着女儿离去，心里涌出一股摘心的痛。就这样的心情，她无心与旁边这个女人交谈。过不多久，女婿从外面回来了。只见他单瘦的中等身材，着一身青蓝土布衣裤，脚穿黑色剪口布鞋，清瘦的脸上，目光很显高傲，见着一年不见的丈母娘并不显得热情。他淡淡地招呼一声：“妈，您过来了。”方妈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进入到一张小则门不见了身影。

在一旁的李母看出了亲家母的不满情绪，便不厌其烦地夸赞儿子说：“我家宝财不但聪明能干，而且忠厚老实，只是不爱说多话。方香能嫁给他呀，这是她的福份……”那李母说多了，见旁边的人并无心听她的解说，觉得无味，也就不说了。

沉默中不知又过了多久，香儿慢步来到婆婆面前，小声告诉道：“妈，饭做好了，”

“那你去叫他们出来吃饭吧。”李母屁股没挪窝，吩咐香儿。

遵照婆婆的吩咐，驼着大肚子的香儿只好步履艰难地向宝财进去的那张门走去。

等香儿走了，李母这才招呼方妈去吃饭。方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怨着，来这么久了，先前没见一个人出来招呼，也没见一个人给香儿帮忙，还以为只有这个老婆子在家呢，现在吃饭了，里屋居然还有人。想到这些，她心里充塞着说不清的难受。

方妈刚进到吃饭的地方，亲家公也随后跟了进来。只见他一身农耕打扮，好象是在外面忙完事回来。见到方妈和先前在这里忙事的方平，他毫无表情地招呼道：“你们来了。”说完，自己拣了个位子坐下，也不再去招呼别人。

里屋的小叔小姑被香儿请了出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爬上桌子，待到香儿来到桌边，这里早就没有她的位子了。不过，她也没有坐着吃饭的时间，进来便忙着给各位添饭。

李母邀方妈坐在一个位子上，她一个劲地挥舞着筷子指示道：“亲家母啊，别客气，中间夹菜吧。”随着她的指点，方妈看向中间的菜碗，那是一盘还露着碗底的煎鸡蛋。她还没有来得及客气，那里面已经是个空碗了，其余的菜也是风卷残云，没人管香儿吃没吃饭，桌上就只等她收拾碗筷了。

看到这样一个情景，方妈和方平都觉得喉笼里象是塞满了东西，吞不下饭去。母子俩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默默地坐到了一边。

那李母的嘴也真勤，看到方妈母子两不但没吃饭，还都早早地坐到了旁边。她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不温不火的问道：“亲家母，亲家公子，是不是嫌方香做的菜味道不好啊？你们好不容易来我们家，按道理不会只吃这么一点点饭吧？”

受到这样的侮辱，方平实在忍无可忍了，拳头虽然差点捏出了水，但他还是忍住了冲动。他也语轻意重地盯着这个老婆子回答道：“您以为我们家没有过年的米，要来你这里讨饭吃啊？”说到这里，他转向方妈喊醒道：“妈！您把带过来的大洋拿出来给香儿吧，让她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被儿子提醒，方妈真的将带过来的两块大洋拿在手里，用疼惜的语气喊道：“香儿啊，来吧，到娘这边来。这是你四哥赚的钱，你只管拿着。”

面对母亲呼唤，香儿只是目视着母亲，脚步一点也没有移动，表情却象要哭。不过，她还是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让方平没有想到，因为母亲手里的两块大洋，在场的其他人都为之脸色一新。李母瞬间换上热情的笑脸，还夹着贪婪目光，连忙讨好地笑着劝道：“方香啊，你妈大老远送来给你，你还不快点拿着，这样好的娘家，这世界上到哪里寻去？”

面对婆婆反常地规劝，香儿仍然没有去接的意思。这里所有在座的李家人，不光是老婆子，就连那老头子和香儿傲慢的丈夫都有些着急了。他们在这一带虽然算得上衣食无忧，而这样的大洋还是少见，一下拿两个大洋送人更是没有见过。所有的人都为了这两个大洋一个劲地给香儿使眼色，恨不得自己伸手来接。看到这个情景，方平鄙视地扫视一眼贪婪的人们，随后走到母亲面前，拿起大洋，将它送到香儿手里，同时告诫道：“只准你自己买东西哦。”

事情终于如愿了，贪婪的人这才将目光收了回去，换上了满足和放心的笑容。到得此时，李母却突然象记起了什么似地，只听他欢快地念叨道：“哎呀，方香还没吃饭呢，菜已经没了，我去拿两个鸡蛋来，做好了给她下饭。亲家母你放心地在这里多住些日子，陪陪女儿。她身子已经七个月了，再过些时候就要做外婆了，到那时还劳你破费。不过，总是自家女儿，给了东西也没到别处去。你看我说的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起身去做荷包蛋。

别看老妇人刁钻，手脚却很利索。不大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端上了桌子。她也不再拿婆婆的架子了，饭锅里只剩些锅巴和一些沾在锅边的饭粒，她费力地把那些饭刮起来装到蛋汤里，然后走到香儿面前，劝道：“方香啊，你没吃早饭，快就着这碗蛋汤吃点锅巴饭吧，晚上我再给你做好的。”

此刻的香儿真正被婆婆弄得六神无主，受宠若惊了。她迟疑着正不知所措，方平走上去拉着她的手送她到桌边，也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劝道：“你婆婆做了让你吃你就吃呗，以后想吃什么只管拿这个钱去买，没钱了给个信给我们，要东西要钱我都给你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