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行千里 昔日恩情记在心

吃过中午饭，志如首先去了周家。天赐调整了一下时间，在志如走后不久，便邀志高一同出发了。

走在路上，天赐有很多话题要问志高。但志高却只是问来必答，他的心并不在和天赐的谈话上，而是在思考着要如何说出大表哥的事情，又不使姑妈陷入痛不欲生的境地。通过再三考虑，他平声地对走在前面带路的天赐说：“天赐啊，关于你哥的事情，我先告诉你吧。待会儿还请你帮我劝劝你母亲，不要让她悲痛过度。”

听志高说出这样的话来，天赐连忙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急切地问道：“三表哥，你说什么呢，快告诉我，我哥他到底怎么啦？”

此时的志高表情既痛苦又内疚，痛心地回答道：“你哥他牺牲了。”志高说到这里，实在说不下去了，只得仰天长叹一声，然后就那样仰望着天空。

天赐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掳去了魂魄，只定定地站在原地直视着志高，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已经感觉不到世界的存在了。

相对着站了好久，志高首先定下神来继续说道：“那是四零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从下线拿了从日本人那里搞到的情报，不小心被特务跟踪，暴露了目标。我的住所因此被敌人包围了。你哥当时在外面还没有回家，是他首先从远处发现了敌人的行踪。为了我的安全，他主动向那些人开了枪，直到把敌人全都引开，……。后来，我是逃脱了，可是他！……。就在那一次牺牲了。”说到这里，志高又停了下来，仍然仰视着天空，似乎是无法面对天赐。

天赐还是老样子，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志高。

“那时候，他在北平已经有了志同道合的女朋友，他们正准备结婚，……。”说到这里，志高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天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让无声的泪水任意地流着。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将近半个时辰，天赐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这才继续邀请道：“三表哥，咱们走吧，天快要黑了。”

“嗯，走吧！到了你家，当我把你哥的情况说出来的时候，请你好好劝劝你妈。她这辈子太苦了，这样多的不幸都落在她的头上，到了这把年纪还给她这样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担心她是否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三表哥你放心，我会劝她的。这些年来她一直惦记着我哥，如今终于有了消息，哪怕是痛切心肺地伤心一回，总地还是知道了他的下落了。”

“表哥他是为我而死，也是为中华民族而死。像他这样的情况，按我们解放区的规矩，你们家可以列为烈属。这里已经和平解放了，等我回到县里，我会叮嘱这一方面的单位把事情办下来，你们家将来有何困难可以去找政府解决。”

“是，我记着了”天赐的声音在颤抖，泪水也随着轻轻的点头而洒落。

……

俩人谈论着，很快到了李家新建的四间普通平房面前。天赐加紧几步进到屋里，大声喊道：“妈！三表哥来看你来了。”

随着天赐的喊声过去，从里面走出了方香。她的身材虽然还是那样笔挺，但却是那么地干瘦，满头白发镶嵌着一张焦虑的脸，眼睛茫然无神，脸上刻着时间和风霜留下的印迹，步履也显得有些蹒跚。出了房门，她疑惑地注视着跟在天赐身后的志高。

志高加紧几步走到方香面前，跪下嗑拜道：“姑妈，志高来看您来了。”

直到此时，方香这才醒过神来。她激动得立即哭道：“你是志高啊！这么多年不回来，变得我都不认识了。离家这么多年，你和天佑怎么都不来个信，害得我和你爹妈他们都好担心。现在你回来了，而他们却都走了。”

“是！姑妈，这是我们的错。您就骂吧，您也代替我爹妈他们骂我几顿。”

“志高，你是和天佑一起走的，他呢，他怎么不和你一起回来啊？”

听到这里，志高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流着泪，简单地介绍了他和天佑的一些情况。

还没有听完全部介绍，方香突然昏了过去。因为天赐事先有了思想准备，他急忙将母亲抱上床，对她进行一番安抚。已经是老头的李宝财得知这一情况，也急得捶心跺足，直骂老天爷太不公平。天星和天赐的媳妇慧兰，则站在一边不住地流泪。

因为方香一直没有醒过来，志高便陪在她身边一步也没离开。直到第二天早晨，方香刚一醒来就又哭道：“妈！我怎么是这样的命啊？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了天佑的消息，如今却是这样的结果。”方香哭泣着又说不下去了。

“妈！您想开点吧，这么多年没有他的音讯，我们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这样的猜测了。三表哥今天说的这些，只是证实了我们原来的一些担心。这样一来，我们的心也就落下了，不要再去对他抱什么幻想了。”天赐连忙进行劝解。

“是啊！姑妈，您就认我作你亲儿子吧！你和姑爹都随我到北平去，去看看表哥安葬的地方。以后就随我们住在北平，我为你们善养天年。”

为了分散母亲的注意力，天赐连忙接过志高的话题介绍道：“是啊，妈，三表哥在北平成了亲，他还有一儿一女都在北平呢。你和爹去看看，散散心再回来。”

方香在汉口住了那么多年，对外面世界有多大她还是了解一些。听说要她去北平，竟连忙谢绝道：“志高啊，谢谢你的好意。我这么大把年纪不想出去了。只可怜天佑这孩子，他生在这里，长在汉口，却永远地葬在了北平。隔亲人这么远，没人去看他，你在那里就好好替我照顾他吧。”方香说罢，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面对眼前的局面，李宝财直骂自己造孽。要不是自己当年非要到外面去挣大钱，天佑又怎么会葬骨他乡。李家也许会和方家一样，在乡下有一个好的落脚之地。可如今因为房子太小，天赐都要住到方家去了。这时候的李宝财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怨恨。

见方香的情绪有所平静，志高接着向她表示道：“姑妈，我今天来，一是来看你，二是来告诉你关于表哥的情况。另外，我还想接你到我家老屋去住几天。我在这边的使命已经完成，因为妻子儿女都在北平，我又在那里工作了十年，对那里的情况很熟悉。因此，我马上就要走了，要回北平去。那里正在准备我们新国家的开国大典。”

“志高啊，你说的那些情况我不懂，不过我现在不想去你家了，看到你们那些房子就让我想起你妈和你爹。我这辈子一直都是他们掺扶着过来的，我一想起他们去的那么早就伤心，怎么就单单留下我一个人……。”香儿说到这里又哭泣起来。

“姑妈，你要是这么想，我今天就在这里陪你吧，我也晚些回去。”

“嗯，你晚些回去吧。见了这回，我也许再也见不着你了。”方香总是忍不住哭泣。

“姑妈，以后的日子太平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因为表哥的原因，你们这样的家将来属于光荣烈属，政府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人都去了，还有什么妄想。这样也好，我也可以走得安心了。”到得这个时候，方香的心似乎一下子平静了。

……

志高在李家陪了方香一天，直到天都快要黑了，天赐这才催促道：“妈，志如昨天去接敏姐姐去了。他们本是准备也接了您一起去方家高兴几天。可是现在，您看天都要黑了，还是让三表哥回去吧，让他们兄弟姐妹们多相聚些日子。再过些天他又要走了，这一走又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志高，那你回去吧。”在这种情况下，方香不好再挽留志高了，便也爽快地催促他快走。

“天赐，你去送送你表哥。才走过的一条生路，晚上黑灯瞎火的，他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天佑的离去，一直哭丧着脸的李宝财，此时却显示出了他的精明和周到。

“爹！妈！我也去送他去。”天星说罢，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父亲。

“你还是明天去吧。你哥要住到方家老屋去，又没时间搬家，你就便帮你哥他们把家搬过去。也好空出房子来让你自己成亲。”

“嗯！听您的，那我明天去。”因为期望与儿时的大哥们重温旧日的往事，天星暂时忘记了大哥的离去，不经意间有了淡淡的一丝渴望的笑容。

志高告别方香，其余的李家人一同送他和天赐出门。两个人踏着初升的月色，离开李家，走上了回方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