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节

因为害怕日本人打过来，在得到信息的第二天，玉贞夫妇便走了。方家一家人的早饭只得由玉英自己张罗，因此她没有时时刻刻去关心方平的去向。要吃早饭了，当家人坐到一起的时候，大家这才发现方平不见了。在玉英的号召下，一家人围着屋子找了好几圈，仍然没有找到方平。

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在方家还是第一次，在方平身上更是没有先例。无奈之下，一家人只得在忐忑中吃过早饭，然后聚集在前厅和院子中等待，寄希望于那条通向方家的路上能出现奇迹。

在焦急的等待中，中饭又过了，还是不见方平回来。所有的人都有些按奈不住，竟有人提出要出去寻找。在一家人焦急等待和纷争中，很快又要做晚饭了。为了照顾玉英的心情，几个懂事的儿子儿媳妇便主动去张罗，留玉英仍在前厅等待。直到夕阳染红天边的时候，方平这才出现在回方家的路上。进到门来，见着等待他的人，方平却没有一点笑容，竟自默默地进了家门。面对这样的情景，焦急的玉英上前问道：

“你去哪里了？没听你说一声，家里人都在为你担心。”

“我去了一趟山寨。殷寨主安排人今天晚上来接志清。你去说一声，要他们早点做好准备。”方平一脸忧伤，只淡淡地回答玉英，没对其他人表示任何示意。

“是这样啊，那就在吃晚饭的时候跟他们说吧。你老是这样闷闷不乐地，家里人也会跟着不高兴。事情还没个准信，就算为了家里人，你也要放轻松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着急，其他人都跟着紧张了。”

“哎！二十多条人命压在心头，……”方平深深地叹息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而是丢下玉英，独自回他的书房去了。面对方平这似乎关闭了的心，玉英只得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晚上，因为知道有人来方家接人，相关的人都没有去睡，而是坐在前厅等候。半夜时分，院外终于响起了喊门声。玉英很快跑去把院门打开，门外接连进来了三张躺椅。方平走到他们面前，还是用平淡的语气招呼道：“几位兄弟，辛苦你们了。我这大儿子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关心……”

“方老板，你言重了，我们只是按寨主的吩咐办事，受不起您的这份重托。”其中一个抬轿人打断了方平的话。

玉英来到客人面前，客气道：“这几位兄弟，这么晚还麻烦你们，真是对不起，我们无别的回报，就给你们几个脚力钱吧。”她说罢，硬塞给每个人三块大洋。

等到志清把人员和东西都安置好了，趁着这夜色，三承躺椅悄悄地出了方家，消失在静静地黑夜中。

送走了志清，玉英和方平这才双双回到自己的房中。玉英先侍候方平睡下，自己吹息油灯放心地睡去。黑暗中的方平却怎么也睡不着，方启那些子子孙孙的面孔，总是不停地浮现在眼前，招之不来又挥之不去，奇异的猜想反反复复充塞着脑海，应有的睡意硬是挤不走那些影像。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淡淡的晨曦已经射到了窗棱上。

玉英总是在这个时候醒来。她睁开眼睛，和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准备绕过方平爬出床去。蒙胧中却突然发现方平大睁着双眼，她于是惊异地问道：“你一夜没睡吗？”

方平的思潮被玉英的这一声询问打断了，终于收回了熬游一夜的思绪。但他的目光却仍然注视着床顶的某个地方，回答道：“睡不着。我没有打扰你吧？”

玉英抬头看了看窗外，再回头看着模糊中的他回答道：“屋里都看见人了，也本是我起床的时候了。只是你一夜没睡，上午就别起来了吧，你向来瞌睡要紧。”玉英说罢，很快爬出床去。

方平仍然静静地躺着，既没有回答玉英，也没有起床的意思。他睁着毫无睡意的眼睛，象是在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

玉英出去不久，方平也起来了。他出了房门，经过后面的天井，在后厅参拜完祖宗牌位后，又来到了他每天欣赏山景的地方。从这天起，他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放在这里，用来作最后一线希望地等待，期盼兄长一家能突然出现在路的那一头。他觉得，哪怕是断手断脚的爬来，对自己的心灵也是一种慰藉。要不然，自己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爹！吃饭了。”秀梅站在台阶上喊他，方平却没有一点反应。

玉英本来准备进后院去喊读早书的孩子出来吃饭，见秀梅没有喊回方平，她于是回转来对秀梅说：“你去安排孩子们去，我去喊他。”

秀梅没有立即走开，却反而担心的对玉英说：“妈，爹这两天牵挂着大伯一家，神情都似乎有些恍惚了，有时跟他说话他也不想搭理。这样下去只怕会憋出病来。”

“这有什么办法，要劝的我们也劝了。你大伯家里不来人，他是高兴不起来的。以后啊，大家都设法多跟他说说话，他回不回答就随他去。”玉英说罢，轻盈地来到方平身边，很体贴地问道：“是不是又在想大哥的一家啊？”

方平没有回答，他稍微地点了下头，目光仍然注视着远方。

玉英用爱抚的语气继续喊道：“吃饭了，你跟我一起进去。你去后院喊孩子们，我回厨房等你。”

面对玉英的吩咐，方平仍然没有回答，只是听话地向屋里走去。看着方平的背影，玉英既心痛又怜悯，她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了前厅，方平没有停步，而是继续向后院走去。而后面的玉英却停下脚步，目送方平出门后拐进后院里。方平进去不久，里面传出了志超的声音：“爹！妈妈的饭做好了吗？肚子里的虫子都在叫唤呢。”

“做好了，喊上你哥哥姐姐一起吃饭去。”这回传出来的是方平那忧郁的声音。

由于志清和玉贞两家走了，又没有请做工的，现在吃饭的人自然少了，大大小小十多个人全挤在一张桌子上。

在以过的日子里，桌上的这些孩子们，大部份都没跟方平同桌吃过饭。今天坐在一张桌子上，孩子们高兴得似乎有很多问题要问，永春嘴里包着一口饭，问道：“爷爷！你去过汉口，汉口那地方大吗？”

方平刚刚吃了一口饭还在嘴里，他不便及时回答，只是用和善的目光打量着永春。等咽下口中的饭后，他这才回答道：“汉口地方很大，到处都是房子。”

永春瞪着充满欲望的眼神，直盯着方平问道：“我听爹说过，我们以前住在城里，那里也到处都是房子，到处都有卖吃的。爷爷！汉口卖吃的地方多吗？”

这一回，方平及时地回答道：“汉口卖吃的比城里还多。等你长大了，让叔叔们带你到汉口读书去。”

永春摇摇头，凝视着方平，要求道：“爷爷！我不要叔叔带我去，我要爷爷你陪我去。”

“他是我爹，应该陪我去。你要去就找三哥吧。”坐在方平旁边的志超，因怕侄儿占了自己的父亲，连忙以主人的身份表示抗议。

“见都没见过三叔，我到哪里去找他啊？”永春显得有些沮丧。

“那要大哥送你吧，大哥对汉口最熟悉了。”只要不占了父亲，志超也不忘关心一下侄儿。

“大伯能送我吗？”

志超被永春问住了，但他就是不想让出父亲。

桌上的人都笑看他们争论。方平看看玉英和秀梅，见她们也没有要规劝孩子的意思，他只得出面调解道：“志超，你是叔叔，怎么跟侄儿争执？爹如果能送你去汉口，也就应该送他去汉口。你作为叔叔，应该让着侄儿，爱护着侄儿， 怎么反而欺悔他啊？”

听了父亲的责备，志超磨蹭了一阵后，还是不太愿意地表示道：“爹！那你送我去汉口的时候也把永春带去，我们一起读书。”

“永春，这回你该放心了吧！有爷爷送你去，还有叔叔陪你一起读书。”志明一边吃饭一边宽慰儿子。

见两个孩子不再吵了，方平很快放下碗筷离开饭厅。

方平走后，玉英对桌上的人指示道：“秀梅啊，这一段时间里，你让永春和阳春多陪陪他爷爷，让他们多找他说说话。还有志超也是，多找你爹说话，逗他开心一点。”

“妈！爹怎么不开心啊？”志超不解地反问。

“小孩子不要问得太多，只要让你爹高兴就是。”

“是！”

“妈您说的好，眼下只有这种办法看能不能解开他的心结。”秀梅对玉英的意见表示赞同。

“等会儿姑姑来了，兄妹两相互劝慰着也许要好点。” 志明表示出不同的意见。

看着志明，玉英摇头叹息道：“你姑妈的性格更是懦弱，这种时候，只怕还要你爹劝慰她呢。也不知天赐昨天回去把这事情说给她听没有。我估计啊，她要是知道出了这样一个情况，一定会担心个半死。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是大家都多陪着他说说话。就是他不答我们的言，多让他听听也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