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节

午饭过后，赏兰的人全都面向院子，昂首站在前厅里，凝视着门外横飞的暴雨。方平首先叹息道：“左选右选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日子！”

玉英正好送茶过来，见方平叹息，她却笑着解释道：“这样的天好啊，正好留兄长们多住几天。”

“好啊！只要小弟不怕误了生意，这几个人就是天天聚在一起，谁也不会厌烦。”于静为玩笑中透着渴望的语气。

立理却又笑话他道：“别说得好听，你舍得那些红颜绿韵的风流女人吗？”

“只要你们给个信，就是杨贵妃铺床我也舍得下来。”静为回答得很爽快，表情也一本正经。

“立理啊，你别老是和他说那庸俗的东西了。”立信说到这里，转向方平问道：“小弟！你们近来生意好吗？”

“自从日本人占了汉口以来，生意一直是亏的，近两月才勉强保本。”方平的情绪很低落，也显得有些沮丧。

“既然是这样，那就别做了，落得人轻松点。”

立信的话才说完，玉英接过话题回答道：“立信哥，我们是在指望着快点把日本人赶走，如果真的这样地长久下去，靠这点生意是支承不下去的，现在只是个权衡之计，是想争取不把这条路子断了。”

“你说的也是，生意断了要再恢复起来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立信表示赞同。

“那些种烟的农户还有原来那样多吗？” 立诚也跟着关心地询问起生意来。

玉英继续回答道：“少多了，伤人心的是价钱太低了，我们也没办法改变。问题更严重的是这样等下去的话，种烟的人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说到生意，说到赚钱，玉英便有了很多的主意和见解，话也多了许多。相反，方平却不愿意多谈这些，见玉英主动回答这些问话，他也落得自在。在座的其他人，对方家的生意并不大感兴趣，就是立诚和立信也只是礼节性地问问而已。

立诚继续感叹道：“你们从那样一个破败的家做到今天这个样子，真是不容易。”

“还不是因为方平结交了这么多好的兄长！是你们这些兄长帮着才有我们今天这样的日子。”

立理忍不住接过话题，回答道：“弟妹你要是这么说，我们这些在座的人只怕身上要起鸡皮疙瘩了。谁都知道弟妹的胆识和能力，再加上小弟聪明又招人喜欢怜爱，这才造就了这份家业。”

“立理说得对，我是亲眼见着那些个女人求着要给他帮忙，人还在别的男人怀里，心里却在替小弟着想。”

“静为，你这嘴吧说话不带风流韵事就连不成句吗？”方平又有些生气了。

静为并不去理会方平生气，他反而笑着反问道：“嗨！小弟，你认为这是风流韵事吗？”

被静为这么一反问，方平却不知怎样回答了。玉英连忙替他回答道：“六哥，你说的这是好事，是你求之不得的好事……。”

“那还用说，只可惜女人到了他面前便变成了带刺的玫瑰，一不小心就被扎得血染情场。”

立理话刚说完，静为无可奈何地感叹道：“小弟啊，我以后再也不说你了。我才说一句，却引来几个人给你帮忙，你自己却嘴都不要动一下，你说这公平吗？”

方平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三人说话，见静为又把话题引向了自己，他只笑了笑，表示懒得回答。

“静为，你怎么又把话题引到风月俗语中去了啊？”立信虽然面带笑容，语气却带着责怪的意思。

静为连忙辩解道：“二哥，这次你可不该怪我，是立理说小弟招人怜爱，我是就他的这句话说的！”

“静为，你摸摸良心说，我说的小弟招人怜爱的这句话，有半点风流醒味在里面吗！反倒是你总爱往那方面想……。”

为了这一句话，两个人都撒着欢的推卸责任，难看的倒是方平。见此情形，玉英笑着解劝道：“别为这一句话争辩了。你们在一起也不容易，只要高兴，其实说什么都行。我们家方平为了这点生意，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对于我来说，是很想知道，但是他不想再去揭那疮疤，因此希望大家说那些事时留点余地，不要纠缠得太多了。”

“静为啊，我们国家现在是受苦受难的时候，你多说说这方面的事吧。象小弟这一家，这几年受了多大的伤害。”立信说得话重心长，在座的人不得不想到国家眼前的处境来。

静为却不屑地回答道：“我们这些人，今天就是哭死在这里又有何用？如果各位真的忧国忧民，象小弟一样把儿子送上战场去，那就是最好的表达。”

“这一点上，小弟和静为说得起话。”立理连忙表示赞赏。

“什么说得起话，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儿子大了，由他们去。” 方平的神情很淡然。

面对方平压在心里的牵挂，玉英为他解释道：“别看他表面这样的不在意，其实内心很牵挂他们。上回送儿女们出门，难过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谁看着都心疼。”

“又是送他们上战场吗？”立真小心地问。

“那倒不是，儿子是出门读书。就是那二女儿志如让他牵挂。并不是怕她在外面吃亏，而是他与这个女儿有一种特别的情份。他和她一起谈话时就象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龄，充满了快乐和激情。偏偏这个女儿办事又总是带着一种神秘，谁都猜不透她的心思。你要问她，她回答得看似乎合情合理，使你认为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但是，隐隐约约地又总是有不明的地方。”玉英说罢，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怪不得静为那儿子被她夺了魂魄，原来小弟这个作父亲的都这样迷她。”立理忍不住惊叹。

“哎，立理，你这话说得有点烂。怎么叫夺了魂魄，那叫敬重。那样的女孩子怎么不让他敬重呢？”静为辩解时还有几分得意。

面对这样一个烈女，立诚也惊疑地感慨道：“以前我们对那些书上描写的奇女子还只当是捏造，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女子！小弟这女儿才十七八岁吧，就已经这么地让人不可思义了，要是再修行几年，岂不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见兄长们越猜越玄乎，方平只得装做很坦然地解说道：“也没你们猜的那么神秘，她只是比一般的孩子聪明，懂事得早。因此，办起事来比同龄人成熟几分。”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脸上仍然藏不住牵挂的心思，他只好站起来慢慢走出人群，渡步来到院子的台阶上。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这时候的雨虽然还继续下着，却已经是风平浪静了。稀稀攘攘的雨点打到地面上，已经践不起水花。站在这台阶边上，再没有了带着水气的凉风扑面，有的只是一丝丝凉爽的气息。

随着方平走出大门，大家的目光再重新打量外面的景色，这才发现外面不知是几时已经停止了它的疯狂。立诚立即站起来提议道：“今天赏兰就到此为止吧，现在的雨虽然下得小了，天却还是这么的黑，说不定还有大雨到来。”

面对要告辞的客人，玉英连忙挽留：“我说过要你们在这里多住几天，今天是天随人愿，老天爷帮着留你们。你们现在却要走，是不是今天招待不周啊？。”

听说兄长们要走，方平连忙回转身来陪笑道：“大哥，是不是我的情绪影响到你们了，让你们感觉不自在？”

“小弟，我们都相交三十多年了，你说谁曾计较过某个人的情绪。我们以后再相约吧。”立诚坚持要走。

“就等小弟的兰亭建好的那一天吧。”立理凭自己的喜好表示意愿。

“兰亭顶多二十天就建起来了，难道这么快又来烦他们？”立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再来。

玉英连忙热情地邀请道：“好，等兰亭建好了就让唐兄来接你们。”

见众人硬要告辞，方平只好站到大厅的旁边做出一种送别的资态。此时的他，柔和的目光中充满了眷恋，充满了亲爱，还夹带着淡淡的一丝忧伤，脸上显现的也是一种失意的微笑。

看着他温柔而留恋的眼神，将要离去的兄长们生出几分不舍，内心不由得带去几分惆怅。

兄长们陆续告辞出了门，夫妻俩双双跟着送到池塘边。不得不分开了，大家再次挥手告别。方平一动不动地站在田埂上，用他迷人而充满依恋和忧伤的目光，一直看着那一行人消失在远方的山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