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节
方平在没事的时候偶尔出去走动,只是不象从前一样老是不着家。在方升面前也不再象孩子一样娇惯了。他虽然不喜欢种庄稼,碍于家里现在的情况,很多事情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做。一家子要生活,二哥又经常要花药钱,他心里明白,自己要是不努力,这个家有朝一日终会垮掉。二嫂虽然能干,但她必竟是女儿身,做不了重活。人的心里一旦有了负担,自然就没有了天真和散漫,心里装着的是一家人的日子。
自从方升病倒后,一家人的分工都作了另外的调整。玉英一直负责外面的农活,两个儿子都由香儿照看,就是志明饿了也是香儿负责送到玉英面前吃奶,晚上也是香儿带着志清,方妈带着志明。
一天晚饭后,玉英抱着志明坐在桌边,看见方平默默地独自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她突然意识到,方平比自己还大两月,快二十了,香儿也已经满了十六岁,都到了婚嫁的年龄。自从升哥得病以来,平儿的性格变了许多,香儿也成熟了许多。她沉思一会,忽然对方升说:“升哥,你先回房去吧,我有事要跟妈说说。”
“好,那我先去了。”方升也不问有什么事,他说罢站起来,移步出了厨房。
方升走后,玉英凑近婆婆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妈!平儿快二十了吧,该给他找一门亲事了;还有香儿也已经满了十六岁。我家玉贞都已经定好了人家,秋后就要办喜事了,我们家今年是不是也办一场喜事啊?”
方妈重重地叹口气,充满无奈地答道:“哪能那样快啊,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也真是要找媒婆的时候了。哪天见着了吴嫂,要她来我们家吃顿饭,求她给香儿挑一户好人家。平儿嘛,还不知有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家里的条件已经大不如前了,再加上他贪玩的名声在外。”
一直不太喜欢插话的香儿,见母亲和嫂子在谈论自己和四哥的婚姻,她更加不便插言,便悄悄地带着志明离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玉英和方妈都没有在意她的离开。
面对婆婆的一番叹息,玉英知道她还是没有改变对平儿的看法,于是好意解释道:“妈!自从升哥得病以来,您没看见平儿已经改变了许多吗?他变得懂事了,也变得勤奋了。”
“要不是你爹和你帮着,他知道干什么啊,耕种节气他都搞不清。”
“其实平儿也有招人喜欢的一面。他聪明帅气,好交朋友,还识文断字,脾气性格也是一流地好。这样的女婿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玉英啦,你说的这些也不假。可是,这些优点他能当饭吃吗?他缺少的是挣饭吃的能力。”
“那也不一定,世上的人都各有各的爱好,各有各的门道,说不定哪天因为他的爱好而发达了呢?就象那些读书人因为读了书而做了官一样。”
“我说啊,平儿能遇上这样为他操心的嫂子,也是他的福气。其实呢,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哪有不盼他早日成亲的。只是他那脾气,说起这事就不依不饶,你要我怎么办啊。”方妈的脸上也有了一点从内心暴露出来的对方平的怜爱之情。
见母亲同意自己的提议,玉英趁机出主意说:“要不就让升哥跟他去说,他对平儿特有耐心,平儿也很听他的话。”
“嗯,也好,那你跟升儿说说,说通了我们就着手办事。”
婆媳二人商量过了,方妈先带着志明回房去睡,玉英独自一人关好大门,回到房里,把自己和婆婆的想法一一告诉方升,要他照说的去办。方升自然是欣然同意。
第二天晚饭后,见方平准备出门,方升趁机热情而亲切地喊道:“平儿啊,我找你有点事,什么时候得闲啊?”
方平对方升比对父母还有情感,这其中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认为他在爹的眼里还不如田里的庄稼,而母亲对他又总是带着偏见,从来没有尊重过他的一举一动,只有二哥对他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捻在手里怕碎了,处处维护着他。自从二哥得病以来,他比家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好受。唯一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将要离去,这个家对他来说就是一座坟墓,何况还有这沉重的负担将要落在肩上。在孤独的时候,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和母亲说的一样,将来能不能担起家里的这份责任。这段时间里,他出门不再是去寻找快乐,而是觉得待在这个家里的时候,心中总是莫明地充满苦涩,一有空就想出去发泄。此时见二哥找他,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现在就有空闲,你有什么事吗?”
“走,到你房里说去。”方升说罢,带头向方平的房间走去。
兄弟二人来到方平的房间里,这里面除了方平那张简单的床铺外,就只有一个大大的谷仓。没有坐的凳子,就坐在床沿上。二人侧身对目而视,各人的眼里蕴含着各人的心事。方平的眼里流露出的是对二哥的不舍和心疼,方升的眼里流露出的是对弟弟的希望和热爱。方升首先笑着问道:“平儿,你马上就要满二十了,有什么打算吗?”
方平根本没有想到二哥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毫无准备,只好反问道:“什么样的打算,你说需要我有什么样的打算啊?”他这样回答,也是诚心想二哥能给自己指点一下。
面对弟弟的反问,方升温和地反问道:“你就没想过要成一个家吗?”
提起成家,方平摇摇头苦笑道:“成家!我还真没有想过。”方平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他担心的是这个家的条件会越来越艰难,自己再要成亲,无疑是给自己增加一份负担。如果这时候了还不成家的话,年龄又不等人,过了时候也许就要单身一辈子。
正当方平不好如何回答,方升趁机劝道:“成个家吧,已经有点晚了。再说成了家以后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也免得孤单寂寞。像我一样,要不是你二嫂尽心照顾,我哪有现在这么好啊!”方升说到这里,感激之情涌上心头。
面对兄长的劝说,方平却表现得很犹豫。他想把他的担心告诉兄长,于是说:“哥,只怕我没有这个能力养活他们。以前,那些地里的活都是你和爹照应着,只有最忙的时候我才去帮帮忙。而今,所有的农耕事宜我都不懂,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我怕将来担子太重,会挑不起来。”
明白了方平的心思,方升心里很是沉重,他叹息着自责道:“平儿啊,都是哥对不起你,得了这样的病,什么事都做不得,只是白花药钱……。”
“哥!你不要这样说,我是希望你早点好起来,二嫂和两个孩子都需要你,我也等你好了以后能给我帮忙,我还想过以前那样的日子呢。”听到二哥的声声自责,方平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此时的方升也不想说那些伤心的话题,于是他又回到先前的话题上来,说道:“现在看来,你二嫂里里外外都很能干,我操心的是你和香儿的婚事,这件事、妈和你二嫂都在盘算着,就看你的态度了。”
“那就听你们安排吧。不过,我想找读过书的女人,既然要相守一辈子,就要有点谈得来的语言。”到得此时,方平自己也没了主张,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家里人的安排。对于他最后提出来的条件,虽说对他本人来讲一点也不算柯刻,而对于这个家的情况来说,却有些免为其难了。
面对弟弟提出的新问题,方升不得不微笑着提醒道:“按我们家这样的条件,你这样的要求显得太高了一点吧?虽然你自己本身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可是,有哪个送得起女孩子书的人家,愿意让女儿到这样的家里来受苦啊?”
“也许当初家里根本就不该让我读书,到如今,我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想找个人说说话都难。”方平只得很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直到这时,方升这才完全懂了方平的心思。他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道:“原来你是这样的想法啊!那我们就先要媒婆按你的意思找找看。”
“那就有劳二哥二嫂了。”方平此时的道谢虽然诚心,但是他对自己的婚事却不抱太大的希望。
“一家人用不着谢。”说到这里,方升记着小弟先是准备出去的,现在要说的事情已经说定了,于是他又问道:“平儿!看你先前象是要出去,让我给耽误了,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二哥,我们兄弟俩今天既然坐到了一起,你要是没事的话,就陪我说说话吧,我们好象还从来没有这样交心过。”这时的方平很怕方升离开,从前是自己不懂事,要读书,又贪玩,而今是二哥有家有室,兄弟俩几乎没有这样在一起说过话。可如今,就是不说话的日子也不知能维持多久了。
方升其实也不想离去,见弟弟主动留他,便提议道:“好,就依你的再坐一会,我们来说说庄稼行不?”这样的话题要是在方升得病之前提起来,方平绝对是找理由走掉。可是现在不同了,方平知道,在二哥有限的生命里,不可能再有别的话题。而现在的自己也是被逼无奈,不管愿不愿意,自己都要了解一下农耕细作的基本要素。兄弟俩平生第一次心与心的交谈就这样开始了。不知不觉过了午夜。
次日上午,玉英、方平以及方爹都下地干活去了,方升和方妈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他们一边分拣小菜,一边谈起方平的婚事。方升向母亲转达了方平的意思,方妈听后叹惜道:“平儿是生错了人家,他爱读书,模样也俊,要是生在大户人家还算得是好儿子,可是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这些优点都当不了饭吃。先不说找不到这样的女子,就是找到了,将来又怎样生活,柴米油盐从哪儿来?”
方升也不好直接拗母亲的意思,他平和的建议道:“妈,闲人自有闲人福,您就先按他的意思找一找看。”
“也好,明天我抽时间去跟媒婆说去。”不管怎样,方平终于同意成亲了,方妈也就放下心来。
几天后,媒婆过来了,说是七八里之外有一李姓家,家境不错,公子叫李宝财,比香儿大两岁。在媒婆的一遍遍赞扬声中,方家同意了这门婚事。让人挂心的是,虽经媒婆东南西北,天花乱坠的游说一番,硬是没有读了书的女子愿意了解出身这样一个家庭的方平。方家只好继续一边寻找,一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