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人都去看立理写字去了,桌边只剩下玉英一个人。见火锅的火将近熄灭,她便去拿了些火炭来把火烧旺了,然后把那些冷了的汤倒入火锅内,用汤勺归整一下狼籍的菜盆。整理中,她发现桌上每个人的饭都没动,却又全都成了冰块了,便走到厨房的门边向里面喊道:“玉贞啦,里面还有饭吗?”
“饭倒是有,只是成了冰疙瘩了。”
“那你快点重新煮一锅饭,这一桌子人光顾喝酒,饭也成冰疙瘩了。”
等到玉贞的饭又要熟了,玉英也去加来了一壶新酒。在她再三催促下,看对联的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再次回到桌子边上来。
宝财以往的性格本来就很活跃,自从家中遭难以来,他一直没有高兴过。今天桌子上几乎都是生人,因此他一直都是随着别人高兴,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熟悉,他渐渐大方了,欢快的气份激活了他本来的性格。他来到桌边没有坐下,而是举起酒杯巡视着桌上的人,说道:“在座的各位都比我大,我这里一厢情愿地想认你们做兄长,看得起我这个凡俗小弟的就请干了手中这杯酒。”
话说得有点强硬,大家自然是干尽为敬。所有人喝完酒又坐下来,桌上并无宝财意料的热情出现,只有他自己仍然提过玉英在前放在桌上的酒壶,继续向大家说道“现在各位都成了我的兄长,我做小弟的再喝了这杯酒、表示对大家的崇尚。”他说完,又干了一杯。
宝财的这一举动,显然在座的都没有料到,本来热闹的气份此时反而冷清了,尤其是唐怀,他对宝财的行为总是有些不能认同,于是他微笑着对宝财解说道:“这下可麻烦了,我们叫方平为小弟叫了三十年了,现在又多出一个小弟来,怎么称呼啊?我看还是称呼他为小弟、称呼你宝财吧。”
“对!这样好,称他为小弟顺口了,很难改,如果改的话只怕喊混了。”静为连忙替其他人表态。宝财只得点头同意。
立理对宝财的进入也不大欢迎,才见面就与之称兄道弟、他觉得有点别扭。当他伸手要拿宝财手里的酒壶,一时间又不知怎么称呼,只得含糊地喊道:“哎!哎!麻烦你把酒壶给我。”
见他要酒壶,宝财一边把酒壶递给立理,一边笑着恭维道:“兄长要酒,我帮你倒就是了。”
“这次倒酒可不是一杯!大家怎么都忘了,说好了小弟对出下联来,咱们每个人罚三杯。来!都自动把酒杯伸过来。”
在立理的带动下,气份又热闹起来。一杯酒下肚,还站在一边等着侍候的玉英笑着问道:“你们觉得这杯酒又有什么不同吗?”
听她这一问,在喝第二杯酒的时候,全都是小口小口地品尝,立理首先赞叹道:“这一杯是不同了,有一股兰香味,也有薄荷味。你们这酒做了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小弟又不喝酒?”
“你别问那么多,想要喝你们就常来。”玉英神秘地回答立理。
正在这时,玉贞送来了热饭。闹到这个时候,大家的肚子早就饿了,这时换上热饭,只半袋烟的时间,桌上的人全都放下碗筷,仍又聚到对联那边去了。看了很久,立信向方平建议道:“小弟,我把这两幅对联拿回去裱好,过些日子再送过来。”
“立信哥,你裱好了就放在你那里吧,你们家才是书香门第,才配得上放这样的对联。”方平不赞成再拿回来。
立信还是谢绝道:“小弟,你是这样说我就更应该送过来了,这周围十里八乡的老老小小谁不敬重你;而我呢?又有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
“立信哥,你这就是笑话我了,我是与这些乡亲们来往多一点,哪里担当得起他们的敬重,你们家祖祖辈辈书香门第,而我只是个商贩而已,此联当然放你那里更合适。”
“我看你们两家各挂一幅吧,反正是一个意思。”见方平总是推辞,宝财怕他真的推掉了,连忙出来做中介。
宝财的话刚说完,静为忙阻止道:“千万别分开挂,这是一起的,它们必须同生死,共患难。”
还是立理非常干脆的用决定的语气表示道:“别推让了,我来做主,就挂小弟家,如果没有他这个下联,什么都没有。以后谁家要,谁自己抄去。”
“我也赞同立理说的,小弟既然建了新房,我们本来就应该为他的新房做赞联。我们已经看了前面的房子了,后面还有一个院子,我带大家去参观一去,回头再来做新对。”
见唐怀要带大家继续参观房子,方平便以主人的身份走到前面。穿过后堂的走道,便来到了第二栋和第三栋中间的天井边。右边是第二栋,每一个房间都向这边开了门,方平和几个小一点的儿女都住在这一排;左边是第三栋,也是一字儿排开,共四间。这些屋暂时都还没有住人,门也全部倘开着,方平走到这里,谦虚地笑着指示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空费了大家的眼神。”
见方平谦虚,唐怀替他赞叹道:“小弟你别太谦虚了,我们这些人中,就是你最不简单。”
“小弟啊!我这辈子是不如你了。”立诚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走在他旁边的立信也笑着说道:“小弟,按常理我今天应该为你的新屋赋诗称赞,但是我此时却为你这四十多年的经历用《卜算子》的词牌,赋就了一首题为《命》的词。大家有兴趣的话就屈耳听听:
卜算子 命
当年父乘鹤;
兄亦驾风行。
乳子少年独自怜,
凄苦伴终生。
今日回头看;
傲视同辈兄,
子孙发达家不朽
恩注八乡邻。
立信话音刚落,大家全都赞不绝口,只有方平自愧地感叹道:“立信哥啊,我是愧领你的好词了。”
一行人看完所有的房子再回到前厅里,先前吃饭的饭桌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尽尽,换上了满满的茶食和茶水。见大伙出来,桌边的玉英迎着招呼道:“快来喝茶吧,一边喝茶一边继续你们的笑话,今天怎么不见你们做诗取乐?”
“刚才立信哥做了一首词,只因为他的词赋得太好了,没人和得上。”方平微笑着向玉英解释。
面对方平的解释,玉英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依我看啦,只要能让人高兴,说什么都行。”
“弟妹说的也是,小弟!你是主人,和一首试试看,你和不出的话,别人就更加没有指望了。”立理接着玉英的话题,要求方平自己给自己赋一首。
“好,我就和一首,请各位兄长不要笑话。”方平推辞不过,沉思片刻后,笑着吟道:
卜算子 命
命运由天定,
尤应苦相争,
事在人为当自立,
遇难需从容。
苦短人生路,
应敬同路人,
风雨途中心相惜,
坦途通光明。
“小弟,要不是立理逼你,你是不是要把这样好的词烂在肚子里啊?”方平的话音刚落,立诚就责怪起来。
方平还是客气地笑着解释道:“我是怕污了众位兄长的耳朵。”
到得此时,宝财这才惊奇地问道:“舅哥!这么多年了,我才发现你诗文原来这么好!”
“你啊,钱更惹你的眼。”唐怀一点也不顾及李宝财的面子,竟然这样直地回应宝财。
在座的这些人中,立理因为是最早认识方平的,因此他得意地介绍道:“小弟如果是生在书香世家,我敢肯定他是考状元的人才。”
“这点爱好就能考状员,那普天下就没人种地了。”方平回答的虽然很爽脆,神情却难掩他忧伤中夹带的淡淡地沮丧。
……
一帮人又在这里谈论了一些诗词,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悄然流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太阳偷偷地挣脱了黑云的魔影,金灿灿的霞光洒满了白皑皑的山峦田野,灰绿的树叶和枝丫清晰而错落地显现在白净的原野上,鸟儿沐浴着晚霞,欢快地在林间歌唱,黄兔穿行在白雪中寻找难得的青草,东屋旁的竹子抖落了身上的白雪,此时直起了腰杆;门前那棵高大的山枣树因为没有叶子,红红的晚霞照在它的树干上,使得它的一边变得辉煌而美丽;树上的喜鹊窝今年挪到了树的顶端,晚霞照在窝上,使得本来灰黑的鸟窝变得富丽堂皇,还有两只喜鹊站在上面鸣叫,它们项上那道白色的环羽,在晚霞的照射下变成了放着金光的红色。
随着这美丽黄昏的到来,客人也要告辞了,方平依依不舍地送兄长出门。来到塘边的田埂上,大家不得不再次挥手告别。
失去了兄长们的背影,方平仍站在齐膝深的雪里,静静地看着遥远的天边。冥冥中,他甚至觉着自己的灵魂已经随着目光,飞上了那变幻莫则的霞云上,正在欣赏那从白变黄,从黄变金,直到变成血一样红的天幕。在这种天幕面前,人的灵魂也进入到了一种不由自主的超脱。
夕阳渐渐落入西山,晚霞也随之慢慢淡去,方平站在雪地上,遗神地自我吟咏道:
只道春光无限好,谁知白雪更遗神。
从来朝阳夺人爱,焉能比得晚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