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归来 天地苍山也见老

方平带着一家人和两船的家什，经过大半个晚上的水路，第二天早饭时分，到达了黑虎洲码头。为了不让女人孩子累倒在半道上，船刚一靠岸，他马上吩咐志明去找些交通工具来。志明答应一声，便独自向河岸上跑去。

方平随后也默默地跟着下了船。他慢步走上堤岸，迎着北风站在岸上向四处张望。心想在这个时候，如果能遇上寨上的人便好，也许能给自已解决一定的麻烦。在堤岸上站了很久，却没见到一个人影。这时，船上传来了志敏的喊声：

“爹！堤岸上风那么大，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啊？”

“我看能不能碰到寨子里的人，碰到了就跟他们打个招呼。他们不认识你二哥，我怕我走了以后，他们为难他。”方平仍然站在堤岸上，向着远方张望。

“要是碰不到呢？您是不是就要留在这里守船上的东西、让二哥送我们回去啊？”

“不行！你二哥他没有走过这条路，让他带着你们这些人更加危险。”方平注视着志敏，神情略显无奈。

久久地站在河堤上，被刺骨的北风吹打着，方平实在熬不住了，便只好回到船舱里。又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吃饭的时节也早到了，可是，志明却还没有回来。由于这回人太多，船舱里不好做饭，饿了的人只能用些干粮充饥。这样饥寒交迫地又等了许多时候，却还是不见志明回来，方平不禁有些着急了。如果再不动身的话，只怕在天黑以前赶不到家了。正在他猜测志明可能遇到什么问题的时候，却见他突然出现在船仓边，身后还跟了两个人。

志明来到方平面前，很委屈地诉说道：“爹！我去找车轿的时候，被他们捉住了。在我身上没有搜到东西，便把我关在一间房子里。后来我告诉他们，我是您儿。，他们不信，就这样把我押来了。”

志明身后的人曾经看到过方平，证实了志明的身份，便连忙道歉道：“原来你真是方家二少爷啊，我们失礼了。”

方平没有去理会来人的道歉，而是着急地述说道：“失礼倒是无所畏，他没找到车轿来，我这一家人怎么回去啊？”

“方老爷别急，待我吹响竹哨以后，自然会有车轿过来，这是寨主交代了的。”志明身后的其中一个人连忙回答。说罢后两人同时下了船，向堤岸上走了，一会儿便消失在堤岸的另一边。

又过了半个时辰，堤岸上来了三承轿子和两辆独轮车，轿子的主人正站在堤岸上向船上招手。方平连忙向船上的人安排道：“车和轿子都来了，大家下船吧。君如，你带着灿春和畅春坐一个轿子。志敏你带着志超合坐一个轿子，志虹、旺春、志达，你们三人坐一个轿子；志承，你跟着我一同走路，如果走不动了，就到车上坐一阵。还余下的两辆独轮车，志明，你选一些值钱一点的东西放到这两辆独轮车上。装完了，你回到这里来守着船上的东西，我明天会早一点过来。”

“是，我这就搬东西去，装好了、你们好快点上路。”志明没等说完，就已经在挑拣着送上去的物件。

君如按照公爹的安排，她一手抱着灿春，一手牵着畅春，好不容易爬上堤岸。母子三人选了一乘轿子，性急地坐到上面等候。其他人也按分配行动起来。

等到志明装好值钱的东西，这支小小的队伍出发了。除了推车和抬轿的人，就只剩下方平和志承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志承因为平日里很少有单独接触父亲的机会，全家人又都是那么地崇拜父亲。今天让父亲牵着手一同走路，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一点都不羡慕轿子上的姐姐和弟弟妹妹，甚至有一种独享幸福的得意。他蹦着跳着一时走在父亲的前面，一时又走在父亲伟岸的身后，有时还笑着说说孩子话。一阵北风迎面吹来，他连忙笑着躲到父亲身后，幸福地告诉道：“爹！躲在你的身后吹不到风！”

“哦！那你就走在后面吧。”

可是，他躲了不到三步路，却又跳着跑到了前面。小孩子的脾性就是这样，没有持久的安静。

……

天黑时分，这支小小的队伍终于进了方家的院子。志承首先冲进最外面的前厅，里面没有一个人。因为没有回来过，对里面不熟悉，他只好回转到台阶上，向正在安排停轿的方平问道：“爹！怎么没看到一个人啦？”

“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你去厨房看看吧？”方平回答时，竟忘记了志承还没有来过老家。

“厨房在哪里啊？”

“你转身进去，跨过门向左边就是。”

志承闻听，仍又跨进门里，转过门不见了人影。

此时，轿子和独轮车都停在了院子里。君如和志敏都已经出了轿子，带着这一群孩子站在院子中间，打量着这片陌生的房屋。

所有的这些人中，除了志敏之外，其他的人都还没有来过，志敏也只住到五岁多就离开了老家，再也没有回过这里，更何况近些年还加了这么多新房子，就连老房子也改变得高大漂亮了许多。现在展现在她面前的这些房屋，跟她印象中的老房子相比，竟是面目全非了。

暮色中，又因为陌生，这些人都只站在院子中向里观看，却没人敢走进屋去。方平在指挥送物资的车夫，也就没有及时指点他们如何进屋。

志承进门不久，从门里涌出了一大堆人来，借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只见高的矮的，男的女的，一个个欢声笑语。

秀梅手里执着一盏油灯，第一个跨出门来，向着人群中的方平招呼道：“爹！你们终于回来了。”接着她又向走在后面的君如喊道：“大嫂，今天一定累了吧。灿春，让婶婶抱一抱。”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油灯递给站在一边的天虹。

天虹看着油糊糊的油灯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过来。然后举着油灯，在人堆里来回寻找。志承看见她这样，便问道：“天虹姐，你找谁啊？”

天虹没有去理会志承，仍然看着人堆回答道：“我找志如。”

“哦！你找她啊！二姐和四哥都没有回来。”志承还是笑着告诉她。

听说志如没有回来，天虹一下子歇了气，她举着油灯站到台阶上不再动了。

玉贞本来是跟在秀梅身后，等秀梅走向君如后，她迎着方平喊道：“姐夫！你们回来了啊。”她一边说、一边将目光继续向后面的人群扫去，在人群中没有看到玉英，于是她又将目光投向方平，问道：“姐姐呢，她没有回来啊？”

“她接志清去了，没和我们一路。你要春生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屋里来吧。”

听到姐夫吩咐，玉贞忙回头向黑暗中寻找。见春生站在所有人的后面，正默默地看向这一边。她于是昂起头高声喊道：“哎，你出来吧，外面有东西要搬进来。你站在那里发呆啊。”

没等玉贞说完，春生连忙挤开人群出来。来到方平面前，用卑微的语气招呼道：“姐夫，回来了。”也没等方平回答，便竟自向停在外面的独轮车走去。

方平还想跟春生说什么，春生却给了他一个略显苍老的背脊，他只得收住话题，仍又回过头来在人群中寻找另外的目标。正在这时，方香迎着他喊道：“哥！你们怎么搞到这么晚回来啊？”

“是香儿啊！天赐呢？你要他帮着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吧。”

“天赐！我们一起搬东西去。”方香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黑暗中响起了宝财的声音。随着声音消失，他们父子一同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下。在经过方平面前时，宝财热情地迎着方平招呼道：“四哥，天这么冷，你们都够辛苦的了，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们都进屋休息去。”

“好，这里就交给你。等忙完了这边，你帮我去通知些车户们。明天要去码头运家什回来，车越多越好。”

“舅哥，你放心吧，安排好这里我马上就去。”这时候的宝财似乎又找回了他机灵的本性。

方平向宝财交代完这些事情，这才跨上台阶向屋里走去。外面除了搬东西的几个人以外，其他的人也一齐跟在他身后进到屋里，大人急着去寻找曾经遗失在这里的记忆，孩子则去求证流传于长辈们口里的种种传说。

第二天早晨，方平还是按他自己的时间起来了。出了内院，来到前面院子的台阶上，只见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独轮车。他随意地跟人们打过招呼，正当要迈步向院子外面走的时候，宝财迎着他，自告奋勇地向他请示道：“四哥，今天的车来少了，我跟随你一起去吧，你明天就不用去了。”

“行，我们吃了饭再走。”方平没有回头，仍然向着他平日里与山对话的田埂走去。一个多月了，他又站到了他欣赏大自然的平台上。放眼看去，深绿色的山体被一层白雾笼罩着，蜿蜒起伏的山峦象是还没有睡醒的苍龙，灰绿色的森林没有一点生气；北风还在肆意地撕扯着这片苍凉的大地，水田里的水也被它嘲弄得一峰接着一峰；当前面的浪头撞上田埂的时候，立刻被碰得粉身碎骨。而北风却继续发出声声嘲笑，继续撕扯着这苍老的山川。

早饭后，方平带着车队出发了。因为车上没有装物品，队伍行进的速度自然很快，还没到中饭时候，已经站在了黑虎洲码头。

因为寒冷，这时候的志明还躲在船舱的棉被里，当方平进到船舱来，他赶紧爬起来，兴奋地招呼道：“爹！姑爹！你们怎么这么早啊？”

走在前面的方平没有说话，而走在后面的宝财连忙答道：“今天的车没有装货，走得快，来得也就早一些罗！”

“哦！爹，您就在这里休息，我去指点车夫们装货去。”志明一边穿衣服一边向船舱门外走。

“志明！下东西的时候尽量尽一条船上的下吧，这样就不用两条船都停在这里了。”方平没有出船舱的意思，站在里面看着志明离开船仓。

宝财跟在志明后面，一边走一边提议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们一个管上面，一个管下面。”

“那好，姑爹你管下面吧，下面的风要小一点，堤岸上的风太大了。”志明说完，直奔堤岸而去。

几十个人忙了近一个时辰，所有的车辆均装满了货物，方平也来到了堤岸上。他去打发走下完了货的空船，又和宝财一同踏上了刚来的那条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