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节

所有送烟叶的客人都走了，地坪中顿时清净了下来。完成了一天工作的志明，立即小跑着来到大门边，亲昵地招呼道：“哥！你回来了。”

见弟弟出门来打招呼，志清也迎着他回应道：“志明，外面没有客户了，我们去里面陪爹聊聊去。”

“好！”志明欣喜地跟着志清重又回到屋内。

兄弟俩走在一起的时候，志明显得比志清矮了许多。他身材虽然像母亲，脸像却是像父亲的多，性格也偏柔弱。他们进到烟库里，大家全都向志清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他外面的情况。志清一边回答一边走向方平。

见志清向自己走来，方平脸上立即有了一种亲切的笑容。他从容地站起来，首先招呼道：“回来几天了？”

“前天晚上到的。还有姑妈，天赐，天虹，天星也一起来了。他们现在住在城里。”志清平静地介绍着姑妈家的情况。

面对这样一个消息，方平立即换上了一脸意外的表情，惊异地问道：“他们的生意很快就要进入旺季了，这个时候怎么半个家都回来了？”

“他们是全家都要回来，只不过店子还没有料理好， 天佑和志高又找不着人，姑爹和他们要迟点回来。”志清的脸上写满的还是随意的笑容。

志清的回答，使方平更加加重了疑惑，追问道：“这样兴师动众地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志清清楚外面的时势，心里虽然很是沉重，但他还是用平稳的语气，坦然地介绍道：“我回来的时候，听说日本人要抢占汉口了。现在的汉口街上乱糟糟地，很多店铺也关了门，总统府也搬了。远处有亲人的人家，都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你这次送烟叶去汉口危险就更大了。”事情已经发展得这样紧张，方平对志清此次去汉口更加增添了几分担忧。

为了不使父亲担心，志清装得毫不在意地微笑着告诉道：“不会的。回来的时候，我跟赵伯伯以及那几个商家约好了，如果汉口真的被日本人占了，我们的船就停在城区外十多里的一个小码头上。他们会在那里接货。

“那盐呢，也安排好了吗？如果不行的话，就别带盐回来了。”

“这个您就放心吧，赵伯伯会安排好的。”

“这些事情告诉你妈没有啊？”方平总的还是担心志清的安全，如果玉英知道这些事情，一定有她的主见。

“我没有告诉她，姑姑可能给她说了一些情况，她嘱咐我说一旦有危险，先要保人……。”

“哥，你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让我跟你去吧，关建时刻也好有个人帮忙。”没等志清说完，志明就着急地要求一同去共赴危难。

“志明，越是危险时刻，参和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汉口那边有赵伯伯在安排着，并不见得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走汉口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放心我。”志清心里知道危险，因此更加不赞成更多的人参与，免得到时候有更多的人遭受无畏的伤害。

面对兄弟俩的谈话，唐怀仍又拾起早晨的话题，真诚地向在座的人表态道：“志清啦，早晨我跟你爹说过，我跟你一起去汉口最合适。跟你爹走汉口这么多年了，不管是汉口还是这条水道，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

“那更不行，你都这么大年龄了，碰到这样的事情躲还来不及呢，怎能要你跟我去冒险？”

沉默了好久的方平，用一种坚决的语气表态道：“还是我和你唐伯伯去吧，志清你也别去了。”

方平的话刚一出口，全屋的人都表示反对。志清更是语气柔和、意思坚决地分辩道：“爹！您要是这样说，你让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有何脸面见人啦！你为了我们所受的苦还少吗！现在我们都这么大了，一有危险还要你这个做爹的来充当挡箭牌。做儿子的真要是做成这样，以后还不要夹着尾巴做人啊！”

方平在表态之前，本来想好了一定要自己去，现在让志清这么一说，他又没了主张。于是唐怀趁机说道：“都别争了，还是我陪志清去。志清你也别太硬撑着，现在是非常时期，找一个最合适的帮你才是正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伴随着你爹，现在你这边最需要我，就委屈你爹、让我离开他几个月。”唐怀这番话讲得很轻松，还夹带些许幽默，大家听了，一时都没有来得及表示异议，他趁热打铁地继续表示道：“大家都不表态，这就算定了。我今晚回家一趟，顺便把我那边的车夫通知来，明天大早我和他们一起过来。”他说完，没等人回答，便独自跨出了大门。

唐怀才走几步，方平在他后面喊道：“唐兄！你明天带个儿子过来吧，要他来接替你收烟叶的这个位置。”

“好！这个容易做到。”

唐怀走了，事情就这样在互相爱护中决定了。

唐怀刚走不远，玉贞来到堂屋门边，向屋内的人大声喊道：“吃饭啦！”她一边喊，一边来到仓库里，扫视着大家，埋怨道：“你们在做什么啊，我那样地大声喊吃饭了，就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了志清，连忙换过口气笑着责怪起来：“原来是志清回来了，怪不得你们都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志清也是，大半年不回来，这一回来也不记着先去看看姨妈……。”

“姨妈！真对不起，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秋生伯伯太忙了，也就忘记了给大家打招呼。还有姨父，我也……。”

“别道歉了，都吃饭去吧。你姨父啊！十年不喊他他也不会生气，整个就是个木头疙瘩。”

玉贞的这番话，使志清不由得看向姨父；只见姨父的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他走在父亲的则后，就象是一只蛤蟆跟在天鹅后面，也难怪姨妈时常对他表示不满。不过，姨妈说归说，平时还是很关心他的。

大家跟随着玉贞来到厨房，按平常习惯的形式互相招呼着吃饭。由于方平不喝酒，每次吃饭都是他第一个放下筷子，今天自然也是一样。他吃完饭没有走动，而是在原座位上静静地坐着。等志清也放了碗筷，他这才向他邀请道：“志清啦，你今天跟我睡吧？”

“好啊！我这里正有些事情要跟您说呢，我洗涮完了就过来。”

得到了志清的答复，方平这才默默地站起身来。洗涮完毕，一个人出了厨房，来到外院的台阶上，站在这里目视着外面蒙胧的夜空。此时的他，神情也和这夜空一样，空泛而单调，有的只是一丝淡淡的伤感。

“爹！看什么呢？”志清几步来到了方平面前。

“没看什么，我在等你呢。”

“那我们是先在这里坐坐，还是现在就回房去呢？”志清说罢，注视着方平，等待他的回答。

“还是到房里去吧。”方平带头离开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