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节

往年这个时候，最清闲的要数香儿，而今年不同了。自从方平说要帮她开个店以来，她再也没有空闲过。早几天她和宝财回过一次李家，把她自己以前做过的东西全部拿到了这里。曾经因为忙，没有做完的要赶快做完。做完了的要清洗平整。方妈在帮助香儿的同时，把她珍藏了多年的梅花图也拿了出来，用来充实门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希望，母女两都忙得不奕乐乎。这一阵子，香儿一边忙，一边笑着告诉母亲说：“妈，那天我回李家拿东西，李家的人听说我要到城里去开绣店，全家人都把我当财神爷接送。特别是他妈，在堂屋里指着她的两个女儿说：‘你们看看你嫂子多能干，她绣的花只有七仙女才配享用，你们一个个笨手笨脚地，针都拿不稳，只配种田做饭洗衣裳。看你嫂子又有孩子了，快去煮一碗鸡蛋茶来，要两个蛋。’”

“那两个小姑去煮了蛋没有啊？”方妈还殷切地看着香儿。

“我说我吃过了饭，不用煮 ，可是她妈非要她们去，她们只好去做了。他妈还亲自给我搬了椅子要我坐，可是我是回去拿东西的，所以我没坐就回房去了。他妈又跟随着我到房里，帮我一起把那些绣织物都翻了一遍，能拿得出手的都带过来了。”

“香儿啊，我们这个家有今天，你有今天，全都是因为你哥嫂能干大方。他们把你和你大哥的将来都安排得那样地周到，我这个做母亲的看了即高兴又羞愧啊！要不是他们，你现在不知要被李家折磨成什么样子，我们也许永远都见不到你大哥了。以后你哥哥嫂子要是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你要尽最大的努力帮他。”方妈语重心长，情绪却很激动。

“她们都那么能干，只怕没有我能帮到的地方，只有他们身上穿的，我还可以帮他们一点。”

正说话间，玉英抱着志敏进来了。见母女两都飞针引线地忙个不停，她还未入座就笑着问道：“我进来不会误你们的事吧。”

“误什么事啊，我都老眼昏花了，做不了啦，只是帮她圆一下边。你进来坐吧。”

玉英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她一边喂志敏的奶，一边问道：“香儿啊，只差几天要去城里了，你准备得怎样了啊？”

香儿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仍低头微笑着答道：“还有什么准备啊，不就是把这些现成的东西整理得好一点吗！”

“你那些穿的用的呢，带过来没有？”

香儿摇摇头，回答道：“只有现在穿的在这里。”

“要宝财回去拿一下吧。”

香儿又摇摇头说：“他哪里知道拿什么好。”

“香儿啊！你和宝财好象没什么话说。你本来不爱说话，别人想得通，可是宝财他是个爱说话的人，怎么在你面前总是没话说啊？”

听嫂子说起这些，香儿沉默一会儿，叹息道：“过去他嫌我家穷，又嫌我不能干，我们的想法又总是相差甚远。她妈又是那样地看不起我，说我只能白吃饭。那些日子，他和我一个月都难说上几句话。说实在的，那时候我是死的心都有，只是没见到母亲，我不放心。后来妈和哥去看我，当场给了我大洋；再后来，宝财又听说你们赚了很多钱，他们想巴结你们，因此就对我好了些。他有时候想跟我说话，可是我并不喜欢听，我也不愿意跟他们家任何一个人交往，我总是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去。住到这里来以后，他白天出去，我也有妈陪着，又没有家里的事情要商量，好象更加没有话说了。”

“这哪是夫妻啊，这是冤家。”方妈忍不住激动地叹息一声。

香儿又继续说：“自从听说四哥要帮我开店，他看到我就总是一幅笑脸，有事没事都想跟我说什么，又因心里有愧，怕我不理他，就这样经常坐在我旁边，自顾地高兴。”

听完了香儿的述说，玉英也感叹道：“你们真应了同床异梦那句话。香儿啊，既然是夫妻了，有些事情，你要想开一点。为了孩子，你也要放下你对他的那份冷漠，同心协力把家搞好，那样才能让孩子幸福。宝财也说过，过去是他不对，自从到我们家来做工以后，我发现他也慢慢地改变了一些习惯，不再是那样地自私可恶了，有时候，也主动给人帮忙。他这个人如果不是家庭风气促使他那样的招人嫌以外，其实人还是蛮能干的。”

“可惜我们香儿一副菩萨心肠，却嫁到了一个黄鼠狼一样的人家。” 方妈仍然感叹香儿的处境。

“妈，已经这样了，说这些没有用。香儿啊，这回到城里开店，宝财要是有意对你好，你还是要搭理他。当然，他如果还是原来那种态度，你也不肖理他。你以后自己能养活自己。不过，我看他现在的情形，他是想和你好好过。”

“嗯，我听嫂子的。”香儿小声答应。

“那我去跟宝财说说，要他今晚送你回去拿东西去。有什么话也要他跟你说。马上要开店了，夫妻两好好商量怎么样开最好。”

“嗯！”香儿还是没有多话。

玉英抱着志敏出去了，方妈却仍然伤心地数落道：“香儿啊，你怎么从来不对我说这些伤心事啊，我这个做妈的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心思。你的心原来是这样地苦，我还以为这两年有你哥帮着，你已经过得很好了。却从来没想过，你最苦的原来还是心里。”

香儿今天说出了心里的苦痛，不再伤心了。她反过来劝母亲说：“妈！你不要伤心，我是想以后再也不要依靠他们吃饭了，有了自信才把这多年的心思说出来。从今以后，您真的不用为我担心了。哥哥嫂嫂子帮我找了一条很好的生路，我会努力活下去的。”这一次，香儿真的没有流泪。

晚饭的餐桌上，宝财很快地吃过饭，喜滋滋地站在香儿旁边等候。待香儿放下碗筷，他连忙笑着走近前，兴奋地邀请道：“香儿，听说你要回去拿东西，我用独轮车送你回去。”

“还是走路吧，推车很费力。”香儿终究装不出笑容来，只是淡淡地回答。

宝财却仍然满脸笑容地要求道：“推车过去吧，明天好带东西过来。东西多了，只怕用手拿不了。”

“嗯，那就推车去吧。”香儿仍然淡淡地，显然是一种应付。她说罢，跟随宝财一同出了厨房。两人来到外面的台阶上，宝财快步向地坪中的一辆独轮车走去。原来，他早已经把车准备在这里了。

待香儿走近独轮车，宝财伸出手来正要扶她上车，香儿却自己一下跳了上去。香儿坐稳以后，她这才意识到宝财伸手的意图，她只好先开口说：“走吧，赶早一点。”

见香儿理解了他的小动作，宝财立刻喜得象得了圣旨一样地笑着答道：“好！你坐好哦。”

玉英和方妈送香儿出了门，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远去。看不到人影了，方妈这才回头看着玉英，感激地谢道：“玉英啦，我们祖上是哪一辈子积了德了，娶了你这么个好儿媳妇。你公公在九泉之下要是有知，他也会感激你，是你完成了他没有完成的责任。”

“妈！我做的这些都是因为你们待我如同亲生骨肉，我应该给你们回报。再说都是一家人，哪里说得清是谁帮谁啊？香儿当年帮我带志清，我一直都没说过谢呢。您是我妈，我要是受了您的感谢，只怕天都不容我。”

“你别说傻话了，我们赶快进去吧，夜凉别冻着孩子。”方妈急忙阻止玉英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