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是一个很不光彩的职业。或者说得狠一点，是个下贱的身份。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工作很值得研究一番。

比如说奇特的“职业生涯”：有人开始的早，结束的也早，就像昙花一现；有人开始的早，结束的晚，就像龙舌兰的常青；有的人自甘堕落，任由风霜在身上雕刻出绝望的棱角；有的人独善其身，坚守灵魂在心中培育好希望的果实。

以上，是“海洋女神”的头牌，征服了无数男人的“港口的妖精”——劳拉·英格里什，从两个正在环游世界的吟游诗人嘴里听到的言语。那是一个关于爱情的凄美故事，女主人公恰好是一个妓女，和她的职业相同，年纪比她稍小——故事里的女主角刚刚十六岁，而她已经快二十一岁了。

故事发生在地精的国度，妓女被称作“游女”，有身份有地位的贵族被称为“武士”，年轻的武士与游女彼此爱慕，却被各方阻拦，最后走投无路，选择了在幽静的竹林中殉情。听起来毫无美感可言，可是通过那两个人的嘴讲出来，就会让人觉得痛彻心扉，恨不得成为故事中的一个角色，去拯救他们的爱情。

这是一个无聊的故事。每次回忆起来，劳拉都会作出这样的论断，但即使如此，她也会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这个故事。那个珑国人拍响醒木的声音就如同武士的悲愤，而那个盲人的竖琴就像游女的凄婉，他们两个人加这个故事说得天衣无缝，让人感受到一种“破灭的美感”。

每每想到这里，劳拉都会嘲笑自己。她从十四岁开始，就成为了“海洋女神”中的一员，从那时以来在她身上流连的男人数不胜数。那个地精武士的故事要是写成书，然后每一页都记下一个劳拉客人的名字，应该能记完一半，大概几百人吧。

这样的经历让劳拉不再相信爱情这东西了，毕竟和自己说过的人太多了。每个男人都是在吃到嘴里之前百般呵护，在感到麻烦的时候就一脚踹开。即使结了婚也不代表男人会对女人一心一意，只不过是找了个可以免费作乐的对象而已，一旦这个对象韶华不再，男人就会转而寻找其他女人。

比如说劳拉。

劳拉和一般的妓女有一点不同：她从小就在海洋女神长大。按照她朦胧的记忆，再加上别人的讲述，她的母亲还因为欠下了巨额的债务才被卖进了海洋女神，当时的劳拉只有两岁。而一个年轻的妇女是如何欠下巨额债务的，就没有人知道了，多半是和他的丈夫有关吧。在进入海洋女神之后，劳拉的母亲没过几天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没有勇气面对未来的生活。

现在的劳拉已经没有了关于母亲的印象，只是偶尔会替她感到可惜，因为“海洋女神”的人还不错，毕竟客人有钱，生意红火，至少吃穿不愁。

而对于那些从自己身上滚过去的男人，劳拉一点兴趣都没有。

也许在需要工作的晚上，她能在一瞬间就化成恋慕着客人的爱侣，可是在工作结束以后，这种表演出来的情绪会在转瞬之间烟消云散。劳拉精于此道，因此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整个加路士港最为抢手的“妖精”，就连港督的儿子也为了与她共度春宵，而不惜花费大量金钱，并且奴颜婢膝地恳求。

这样的一个女人，又怎么会沉迷荒唐的爱情故事呢？

可偏偏，劳拉就是对那个故事久久无法释怀。

她第一次觉得“不公”这种东西存在。劳拉试着回想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究竟得到了什么，而这个问题她竟然经过许久也想不出个答案。宠爱？追捧？金钱？这些东西说没了就没了，而且再回来的可能性还不高，怎么能算得上是自己“得到”的呢？

这样的疑惑越来越大，心中的气愤也就越积越多，索性就不再接客了，好好休息几天。而这休息的几天里，也有很多人来献殷勤，要么是写情书，要么是送补品，更有的直接送钱过来。劳拉全盘收下，一件件摆在自己房里的地上，没想到在三四天时间，房子里面救护要被堆满了。

看着这一堆东西，劳拉在人生中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恶心。

为了缓解这种烦闷的心情，她走到了阳台上，看着加路士港的月色。

夜晚很宁静，一点都不像劳拉的心情。

就在这时，污秽不堪的咒骂声响彻了夜空，估计是哪个喝醉了的流浪汉吧。

“去你妈的！海洋……女神！”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摔碎了，“老子把能买的都卖了，跟我说钱不够？放屁！”

咒骂声渐渐低了下去，劳拉向下面看去，发现是一个胡子拉碴，走路摇摇晃晃的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在月光之下，脸上的醉态清晰可见。

劳拉好奇心起，想做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

劳拉几年来都在被动地接受，最多不过是做一些选择，“主动选择某个男人”的滋味儿，劳拉还没有尝过呢。而且，自己见过的男人不是腰缠万贯就是身世显赫，这种流浪汉，平常的劳拉都懒得瞥上一眼。今天晚上会这样心血来潮，多半是受了那个故事的影响吧。

“你，等等。”劳拉看四下无人，出声喊住了那个男人。

“怎么，就连……”这个男人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娇滴滴的声音，不过以往这种声音多半是骂他的。他卖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只为了能单独和“港口的妖精”过上一晚，却依旧负担不起高昂的费用，又不肯找“妖精”的同行，自然受到了鄙视。

每当“妖精”在午后出门散步的时候，他就躲在远处，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街角。而今天他一抬头，就发现月光下的妖精，并不逊于日光下的她，一样的美丽动人。

“走后门吧，我去给你开门。”

男人的脑海中拒绝了思考，他不想去怀疑这一幕究竟是真是假，如果这是个梦，他也只能请求这个梦还不要醒。像个被操纵的傀儡一样，他兜兜转转，来到了海洋女神的后门处，那里还紧闭着。男人伸著手，在门上敲了两下，门就应声而开，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妖精”——劳拉·英格里什。

“进来吧，别出声，跟我走。”

劳拉说了三个简简单单的词汇，男人却觉得这些话里面富含魔力，让他那个晚上的记忆变得模糊、朦胧。

这话不是骗人，他真的记不起来那个晚上发生过什么了。他只记得劳拉穿着粉红色的丝绸睡袍，头发披散着，香水的味道很淡，却很香，想起超过了那个晚上他们共饮的那瓶酒。他们彼此做了自我介绍，当劳拉问及“史蒂文森”这个姓氏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把自己说成了故事中那个冒险家的后裔，之后谈过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他还记得那个晚上他们聊得很开心。

劳拉倒是记得很清楚，毕竟想在妓女这一行里面打响名声，也得聪明一点才行。那个男人说他叫“约翰·史蒂文森”，劳拉一瞬间就和那个规划南方航线的冒险家——沃尔迪·史蒂文森联系了起来，可是约翰却说他是第十一代后裔，在时间上稍微有点对不上，劳拉也就没有相信他的话。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约翰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起话来既不想贵族那样彬彬有礼，也不像商人那样豪放不羁，这让劳拉感觉很新鲜。

不过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句求婚的话。

“如果我能把你赎出来，你能嫁给我吗？”

“行啊。”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劳拉从来都没在意过，这次也不例外。劳拉只是当成一种约定俗成的形式，随口搪塞了一下而已。

但是约翰可不这么想。

约翰花了十年时间，重振家业，成为一个商人，往来于两块大陆，经历千辛万苦，买空卖空，赚到了一大笔钱。与此同时为了圆那个谎，学习龙言，爱上了珑国菜，还迷上了象棋，编造了族谱，让自己的身份和“ 港口的妖精”般配一点。

十年之后，约翰·史蒂文森赎出了劳拉·英格里什。当时的她虽不像年轻时那样受人追捧，但是富有成熟女性的魅力，并且渐渐掌控了“海洋女神”的经营权，更加具有别样的美感。而这样的女人，竟然嫁给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谁也想不明白。

劳拉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嫁给约翰。

很可惜，都过去二十年了，不能再把责任推给那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