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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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碎是被一阵响亮的哭声惊醒的。

他正做着云游天下的美梦,一群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围坐在他身边,等着他的下一个故事,却所有的孩子却突然放声大哭,吓得他手忙脚乱,之后便醒了过来。他的第一反应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上弹跳起来,左手顺势抄起横刀,作势就要拔出来。而在他视线变得清晰之后,所见到的,是路德维希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以及嘉儿嚎哭不止的身影。

宇文碎卸下心头一块大石——还好不是翼人追了上来。他弯下腰走进树洞,盘腿坐在路德维希对面。谁料到这个举动竟然吓坏了嘉儿,她双手紧紧环住自己的身体,双腿用力蹬踹,让自己的身体远离宇文碎和路德维希,同时发出惊恐的叫声,依旧泪流不止。昨晚他们相遇之时,嘉儿看上去就很脆弱,现在更是仿佛出一口气就能要了她的小命一般。宇文碎和路德维希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出个好办法。

“快,到了你发挥母性光辉的时候了。”宇文碎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路德维希。

“要是管用她也不会哭到现在啊。”路德维希则是直接扔了回去,“你在那边睡得死死的,我都哄了她好久了。”

“好久?没把什么人引过来?”

“没,这地方一般没人过来吧。”

宇文碎伸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说:“她一醒过来就变成这样了?”

“嗯。”路德维希看出宇文碎有些接手的意思,就决定知趣地离开,“我出去侦查情况,你想想办法吧。”说完这句话,她就带着红莲铳走出了树洞。

在进行这些对话的同时,嘉儿依旧在哭闹着。待路德维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宇文碎开始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际——他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人的体温可以安抚一个不安的人。于是,宇文碎猛地向前一扑,在抓住嘉儿胳膊的同时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任凭她如何挣扎,如何喊叫,也不松手,并且渐渐用力,在嘉儿四肢活动都被限制住之后,他大胆地将自己的左脸,贴在嘉儿的右脸上。

当然,勇敢是要付出代价的。

嘉儿一口咬在宇文碎的耳朵上,一阵剧痛直接冲进宇文碎的脑海。他能感觉到左耳上温热的感觉,毫无疑问,从今以后耳朵上就要带一个伤疤了。好在铁锈的味道渗入嘉儿的舌尖,终于让她稍稍冷静下来。而宇文碎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就这样抱着她不动。嘉儿缓缓减轻唇齿间的力道,号哭也成了呜咽。两种温热的液体混杂在一起,沿着宇文碎的鬓角流下,一种是从宇文碎的耳廓上流淌下来的,另一种来自嘉儿的眼眶。

“冷静一点了吗?”宇文碎问。

“嗯。”嘉儿轻轻地回答。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吗?”

回应宇文碎的,是长久的沉默。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嘉儿内心定是天人交战的场景。宇文碎倒也耐心,不说话,不动手,静静地等嘉儿愿意开口的时刻来临。

还好,他并没有等很久。

“为什么……要救我?”嘉儿还有些哽咽,说话声中夹杂着吸鼻水的声音。

“这不需要理由吧。”宇文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语气可以温柔到这种地步,“拯救生命,是人的本性。”

“可……可我……是个……翼人。”

“……那又怎么样?”宇文碎听到嘉儿说出来的话,心中莫名地疼了一下,“人类也好,翼人也好,生命的价值是等同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你……只……只是……说得好听……而已。”嘉儿不同于一般的孩子,似乎想法要更加成熟一些,“逃出……来的时候,还不是……杀了……很多……翼人……”嘉儿虽然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可对于“杀人”之类的字眼儿,还有所抵触,说出来的时候声音格外得小,宇文碎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啊,他们的生命也同样宝贵,他们也有亲戚朋友。”宇文碎一时语塞,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女孩儿给问住,该说是童言无忌呢?还是一针见血呢?

他的武艺是他母亲所传,可他从未思考过习武的意义何在。母亲说是为了强身健体,锄强扶弱,可自从他离开三江口来到联邦,不知害掉多少性命。可你要说有多少人令他有所愧疚,那可是少之又少,也不会令他寝食难安。之前,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不得不给一个女孩儿讲道理,却理屈词穷,真是贻笑大方。

想了很久,宇文碎决定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杀人,是无可辩驳的罪孽,也许我有一天也会成为天地不容的孤魂野鬼吧,可现在,还能看见早晨的阳光,我就觉得,背负再多的罪孽都是值得的。正因为每个人,每个生灵的生命都很宝贵,灵魂的逝去才令人觉得无比震撼吧。”

“……你说的……话……很像……圣导师。”嘉儿有可能是哭累了,口气弱了不少,“可……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教皇圣下会……”

“抱歉,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这一次,宇文碎可不打算把事实和盘托出,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心中已渐渐萌生对嘉儿的保护欲,因此下意识地隐瞒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他有把握认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就去问问他,怎么样?”

“不可能了……你们……已经……”嘉儿说到这里,咳嗽两声,又吸了两下鼻子,说话终于恢复了正常,“我亲眼看到的,教皇圣下被你们的武器打中了肩膀,倒地不起。”

宇文碎在自己的脑海中翻过来找过去,符合嘉儿描述的,就只有昨晚那个翼人指挥官了。可他的穿着,实在不像教皇,而且教皇也不可能亲自过来追击宇文碎他们。感到事情蹊跷的宇文碎开口问道:“他真的是教皇吗?你真的确定?”

嘉儿点点头,说:“教皇圣下每个月都会到我的教堂来,教我读书,我不会认错的。而且教皇圣下是圣导师的传人,能够自由移动到任何地方,也会为我们带来下面世界的见闻,告诉我们,你们的生活有多么罪恶。”

宇文碎突然想起,西奥多罗·威尔第曾对他说起的一番话:钱或许只能改变一个人,但是教育可以影响到很遥远的未来。他面前的嘉儿,不,应该说所有生活在天空的翼人,都从反面印证了这句话的可怕。

“你平常读什么书啊?”宇文碎问。

“圣典啊,除了这个,还有其他可以被称作书的东西吗?”嘉儿答道。

这一天,宇文碎坚定了自己要成为说书人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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