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凌非见多了皇帝也就习以为常了,而且周元这趟来的并没有摆什么架子,面上虽无表情,却也没有寒意,对凌非的敷衍请安,都没有在意,同样随意摆了摆手就算应过了。
周元脱去了斗篷,连同怀里的手炉一块儿递给了今日当值、跟随服侍的内侍李有荣,便道:“看来朕来的巧,赶上晚膳了。”说着,也不问凌非意愿如何,就让人添了一副碗筷,大喇喇的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等到下人送上了烫好的热酒,周元抿了口暖了暖身,见凌非还愣在一旁,这才道:“谨妃一块儿坐吧,陪朕用上两杯。”
让凌非与皇帝面对面坐着,还真不如让她站边上服侍呢!只是为了这点儿小事忤逆圣意,万一惹了那位爷的不快,为此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没有必要的。凌非也只能暂且忍了,在周元一旁坐下。
她虽然之前才刚刚坐下用晚膳,只动了几筷子而已,可是眼下哪里还有胃口可言,正搜肠刮肚的考虑着该如何从周元的口中撬出点消息来。
周元却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看了眼桌上几乎还没动过的、显得极为家常的四菜一汤,说道:“谨妃平日里用的便是这些?可是内省怠慢了?”
凌非压根儿没留意周元说了点什么,只是随口胡乱的“嗯啊”应了,依旧自管自的跑神。
一旁的李有荣面色不佳,赶忙在周元身旁小声道:“陛下赎罪!小的这就遣了人往内省去查问……”
凌非这才慢半拍的反应了过来,也不等李有荣话毕,急急打断道:“不是不是!没人怠慢了,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哦不!臣妾一人用膳,也用不了多少,这些已经足以了!”
周元让李有荣退开了,意味深长的看了凌非一眼,并没有指责凌非的语无伦次,只是继续道:“皇后在内庭提倡节俭,不过朕除了在皇后那儿见过这般简单的膳食外,今儿倒还是头一遭。看来前几日朕来的那一回,倒是坏了谨妃这边的规矩了。”
“皇上说笑了。臣妾妇人家胃口小是自然,怎能与皇上相较;今日皇上来的突然,臣妾安排不周,还请皇上恕罪。臣妾这就去重新准备。”说着,凌非就要起身,她巴不得赶快离了周元的视线。
周元却阻止了她,表示如此即可,动了筷子,分别尝了几口张氏精心烹制的小菜,外表看起来虽简单,火候、调味等却掌控到了极致,从周元的眼神中也能看出他的满意。凌非又象征性的给他盛了碗热汤,他也顺情的用了。不消多时,桌上的饭菜便被席卷一空,原先凌非独自一人用时可以剩下大半并赏给下人,今日看来也是无了;就连凌非都没沾着几筷子,大多数时候里,光用筷子翻倒面前碗里的米饭,想着心事了。
就听周元道:“朕之前还想着当赞扬谨妃的节俭,谨妃却又当着朕的面糟蹋粮食。”
凌非当即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要不是嘴里没吃着什么,那喷水一幕只怕又得重演了。凌非尴尬的想辩解几句,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腆着脸胡乱的赶快让下人把那碗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米饭、并一桌的碗盘收拾下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周元也不再多说什么,用茶漱了漱口,就起身了,李有荣利落的又取来了斗篷给周元围上,看样子,他即刻便要离开。
他这一来一去如风,让凌非一点儿都摸不着头脑。凌非之前还巴不得他赶快从眼前消失,可是当周元真要离开时,凌非那一肚子的疑惑都还没得了答案,满心焦躁,想问却又问不出口;难道她要向其他妃嫔那般,出言挽留周元不成?
凌非又觉得拉不下这个脸,更担心被误会而造成难以预料的局面,犹豫中,拖拖拉拉的跟着皇帝出了云深殿,本应是摆出一副恭送的模样,却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的。
穿过了逸云宫的后院,连凌非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李有荣等下人已经与周元以及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谨妃是不是有话要问朕?”沉默了这许久,还是周元先开口了。
自己的心思忽然被对方问了出口,凌非不由吓了一跳,可是也正因如此,她再也按捺不住,直想把所有的问题一股脑的都倾倒而出,一时尽无从开口,愣愣只的动了动嘴型。
她没来得及吐出一字,又听周元道:“既然朕今日用了谨妃的一顿晚膳,那就回答谨妃一个问题。”
凌非不由气结,这周元为什么总像是能看出她的心思,好像施恩般的给她了机会,可是却不忘层层的限制;短短时间里,她更想不明白周元的此番到来以及如此与她交谈时何用意、居心,只是刻不容缓,她无暇再多想了,皱眉极速的过滤了一遍压抑在心中的疑问,停下了脚步,沉声道:“既然皇上允了,臣妾也就斗胆了。芜琴行刺,与法与情天理不容,臣妾自然无话;只是连臣妾都能看出,菀琴无辜,甚至助了皇上一力;至于臣妾宫内其余下人,更是与此事无关!不知皇上拿他们作何处置?”
周元听了,也停了脚步,微微转向凌非。由于天色已暗,凌非并不能看到周元的神色,只感觉到他视线的压迫。
“谨妃是在为他们求情?谨妃为何不问问朕,朕会拿谨妃你如何?”
“臣妾不过一人一命,微不足道;但那些服侍过臣妾的下人们,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精彩人生,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是鲜活的生命,他们不应该被一人的错误而牵连,也不当为一人的愤怒而付出无辜的代价;皇上身为天子,当知民为贵的道理,皇上既然曾经以拯救万民于水火为由取我凌氏而代之,圣人之言更不应当只存在与纸面!这些婢子也是皇上的子民,理当受到皇上的爱护与关心。圣皇、暴君一念之间,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望皇上三思!”
“谨妃!你好大的口气!朕这个皇帝,莫非还用你教?”周元的声音冰封了,凌非已能听出他口气中的怒意。
若不是冰天雪地的,迫于压力,也许凌非真的会下跪,但依然不会动摇那番陈词。
冷场让略后面的李有荣很是不安。他不是燕王府出身,也不像刘德善那样为周元里应外合立得大功,他只是个在凌朝权力中涉入不深、资历尚可、在别人眼中处事沉稳的老人,因而被提拔任用,对于周元这个天子的脾性,他始终琢磨不透,因而平日里都是如履薄冰。他没敢竖着耳朵偷听周元与谨妃的对话,但看着周元的表现,也明白谨妃定是说了了不得的话了。他打心底里埋怨起梁节安,要不是梁节安前几日临时调班,他又怎会在今日被排上了当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