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的逸云宫内很是安静,依然跪在地上的宫人鸦雀无声。
凌非扫了一眼,并没理会他们,而是走了几步先把张氏扶了起来。
张氏的面上尤挂泪痕,不仅因为又回到了熟悉的逸云宫,更因为尊贵的绯祥帝姬不得不对篡权夺位之人下跪。她激动的看着凌非,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却最终也没说出话来。
凌非轻声对她说道:“张嬷嬷,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很多事儿我都不记得了,还需要你帮我打点安排。”
张氏看着神色平静的凌非,利落的擦干了眼角的泪渍,答道:“殿下放心,一切有奴婢。”说完,她转身面对着跪地的宫人,换了一副严肃的口吻说道:“帝姬有言,平身吧。”
张氏原本就是宫里的老人,曾任高品女官,更跟随着绯祥帝姬出入前朝,又经历了艰难的逃亡,见识远非一般的深宫仆妇,应对几个宫婢内侍,绰绰有余。只是,她此时的身份比较尴尬,虽然是绯祥帝姬最信赖的奶母心腹,却在新朝宫中没有一官半职,因而也只能奉帝姬的名义行事。
宫人们谢恩后起身。
只是就连凌非也看出来了,他们的态度没有面对梁节安时那般忐忑紧张了,甚至有个别宫人,偷偷的抬眼打量着她与张氏,眼神暧昧不明。
张氏微微皱了皱眉头,想要发作。
凌非却提前开口对张氏说道:“这大门口的,说话也不方便。这会子回来了,我想还是先瞧瞧宫里吧。”
张氏应了,便问道:“逸云宫宫都监可在?”
一名二十五六女子出了人群半步道:“逸云宫暂无宫都监。奴婢秋绾,暂代行宫都监一应事务。”只见她姿容平平,是那种过眼即忘的寻常长相,不过低眉顺眼的倒也恭敬,看着就是副老实样。她的头上梳着妇人常见的反绾髻,身着灰青色窄袖褙子,在一群身着粉彩夏装的宫婢中,显得有些老气。
张氏命她前侧引路,就扶着凌非往宫内走去;剩下的宫人,则有序的跟在后面随行。
逸云宫有前后两进,前院完全是按照江南园林的风格来建造,三分之一的面积被水系覆盖,又有假山奇石林立,其间植被丛生,绿意盎然间又团团争艳。从水面曲桥穿行而过,正值荷花开花的时节,幽幽荷香带着水露的清新沁人心脾;又有红色小鲤偶然触动了那一池的宁静,带出了层层涟漪,令山水都活了起来。移步换景,穿越一层太湖石与花帘的掩映,又有一方精致六角小亭,亭亭玉立的在水上娇俏的立着,只见亭上有横匾“小玲珑”。
再往深处行去,便可见一座楼阁临水而立,水上水下实影相连,恍惚间竟分不清真与幻。此处水面上没有水生植物,微风拂过水面,带起丝丝涟漪,又送来了阵阵凉风,看来这边的池水相当的幽深。
上下两层的楼阁极尽工巧,下层无一面石墙,全是镂空落地花窗,可从室内望见周围景色,又以窗格为框,仿若室外景色化为框中之画,正应了那横匾上“四方四时阁”之名。
不过凌非一行并没有在四方阁停留,而是经过游廊,又穿过竹林间的曲径,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整体布局倒是符合了皇家宫殿规制,正中是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洞天云深”殿,红墙金瓦,单檐庑顶,檐下五彩遍装彩画,配以三交六挽菱花隔扇门窗,隔心一色的飞凤祥云图样;两旁是与之相配的东西配殿。只是后殿的植被依旧不少,皇宫建筑的正红色,在一片绿意中若隐若现,淡去了多分宫禁的肃穆森严,多了闲份适灵动之气。
若不是凌非此时已经成绯祥,她还真想见见这位与众不同的传奇帝姬。她虽然年幼就参与进了皇权的中心,却隐居在山水环绕、俊石当屏的一方净土之中,似乎又是想远离那无休止的争分。
张氏更是激动在凌非身旁,时不时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轻道:“半年了吧……还都一样,都一样……殿下你瞧,这些地方可都是你亲手布置的……”
凌非进入正殿云深殿,只见正明间中央靠后的地平台上有黑紫色蔷薇木雕云纹宝座,宝座后是刻有凌氏王朝先祖圣训的乌木立屏,两旁对称摆放着团扇、青瓷大瓶、香几等,宝座之上悬有一金字横匾,上书“履霜坚冰”,看的凌非一愣。凌非本以为殿内题匾也不过是应景的福瑞吉语,没到居然是如此一句,她忽然间似乎能感受到面对亡国危难时,年幼的绯祥帝姬心中深深的苦楚与一腔的抱负。
凌非心底叹了一声,只道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过以此看来,新帝对凌氏皇族还是采取了优抚的手段,让绯祥帝姬住回惯居的逸云宫,算的上是一份重重的施恩,只不过是在颠覆了凌氏王朝之后,这两者一联系起来,在凌非看来,更显出了政治的滑稽。
张氏知道此时不是感伤的时候,强忍了情绪,吩咐秋绾搬出了红漆雕云纹交椅,放置在移去了隔扇门的云深殿正门门口之内,又按了脚踏,备了茶水,扶着凌非坐下。因为按规矩,奴婢是无权进正殿参见帝姬的。
其实,凌非更想直入内室,倒在床榻上,先好好的睡上一觉!但她也明白,张氏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她好。她的身份毕竟不是从前了,虽然依旧被恭称为帝姬,但实际却是被软禁的囚徒。这些在逸云宫服侍的宫人,定然会有人不满于凌非的身份而想另寻高枝,也会有胆大妄为的奴大欺主的。虽说在没有实际权势的情况下,要镇住下人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办得到的,但至少要让他们在第一时间明白,无论凌非是何等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唯一的主人。
只是凌非本无意奴役他人,更没有这样的经验,就连原本的她,也没做过领导的职位。好在有深谙宫廷礼仪规矩、又经历了多年宫廷风起云涌的张氏在身旁,她也乐的装个哑巴,坐享其成。
此时,宫人们都立在云深殿前阶下,分为宫婢两行、内侍一行,约莫有近三十人。当凌非坐定后,在秋绾的带领下,齐整的跪地,向凌非行了全礼。
凌非坐在高处,下面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她的眼中。礼毕后,凌非说一句“平身”,宫人们便站起后着等候问话。
(从这章开始,修改几个官职与称呼,不影响阅读与剧情。带来的不便,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