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去把那套昨儿收拾出来的白玉珊瑚缠金枝霜雪寒梅十二支钗取来,赏给淑仪吧。”太后淡淡说道。
她这话一出,别说他人了,就连郑淑仪也愣住了;仅仅片刻的工夫,这太后的变脸,也太快了一些,在场之人一时间都难以适应,更有正贬损淑仪的话刚出口了半句,噎在喉咙里。众人的视线不由集中在了已退在太后后方宝座阴影中的悦莺身上,猜测着她究竟说了句什么竟然能令太后对淑仪的态度发生彻头彻尾的改变;就连距离太后不远的皇后,亦未听见悦莺的话语,此刻虽尽可能的保持着面色的平静与笑容,但若有若无瞟向太后的视线透露出她内心的困惑与些许不安。
凌非却注意到之前,在萱瑞殿中走动服侍太后的悦莺,曾在边角与个特地来寻她的婢子低声交谈了一番。只因为这正殿里众多妃嫔宫人,凌非认得面孔的并不多,悦莺曾在她第一次遭遇郑淑仪利用贵妃翟舆挡路时替她解过围,所以才记得,便注意到了她的往来行动。至于,与悦莺交谈的那个婢子,凌非便不认得了,只觉得仿佛有几分眼熟,似乎在某位妃嫔身边见过,但绝非非淑仪身边的。不过,太后的转变是否与悦莺的话语、或者是悦莺与那婢子的交谈有关,凌非就只能猜测了。
若说太后那句对淑仪的赏赐还是有些淡漠的话,下一句的口气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悦莺,就在我下面加张座!就拿那张蔷薇木的圈椅,扎实!还有前几日刚凉晒过的那几张厚实的皮子坐褥一块儿都取来铺上!”
太后兴高采烈的指挥着,若不是身份在那儿,只怕她都想离座亲自动手了,只见匆忙交代了这些,她又冲着下边妃嫔宫眷的方向招了招手:“好孩子,快到哀家身边儿来坐!”
郑淑仪受宠若惊,虽然不明白太后为何忽然彻头彻尾的转变了态度,但至少得到了太后的欢心使得她有了极大的面子,远远超过了之前的尴尬,她面上的欣喜逐渐转变为骄傲得意,又故作矜持的没有立刻挪步,正要开口谦虚几句,就听身后传来了一个含羞的声音。
“奴婢谢太后恩典!只是奴婢微末之躯,不敢逾越。”
“别提那些有的没的,这儿哀家的话就是规矩!倾月丫头,莫非还要哀家下去请你不成?”太后和颜悦色的玩笑道,没有给姜倾月继续推攘的机会,唤了身边另两个婢子,在众妃嫔宫眷各异的神色中,在淑仪羞愤难当的面色下,把姜倾月扶到了太后身边。
“你这丫头,这天天都在哀家眼前,却把哀家瞒了个滴水不漏!可有几日了?太医怎么说的?传的是哪个太医瞧的?哀家记得,太医局里最擅长妇人科的当是姚太医!来人,快去把姚太医传来,往后这日子里,就让姚太医负责倾月丫头的身子了!”
太后此话一出,无论是先前猜着的还是莫名其妙的,都明白了**成。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太后也不管殿内其余的妃嫔宫眷怎么看怎么想的,包括含恨悄悄退避到一旁的淑仪,只顾与姜倾月说话,“哀家可是苦苦盼了好些日子了,总算是给等来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到了这会子才说与哀家!”太后佯怒道,眼中的喜意却更浓了。
姜倾月此时哪里还有中秋宴时反串后羿的那份英气豪迈,全然是个秀美娇柔又略带羞涩的小女儿模样:“奴婢万万不敢对太后有任何欺瞒!这几日奴婢仅是略微感到异样,但心里也没个数,怕冒然说了反倒让太后空欢喜了;今儿早上出来前才传的太医把了脉,太医说,差不多有两个月了……之前奴婢还未有机会禀报太后,听了淑仪娘娘说的祥瑞,奴婢才知,原来是神仙显灵了,连神仙瑞兽都齐聚一堂,为太后、皇上添福!”
这郑淑仪精心酝酿的一场说辞,却成了她人的跳板,还给姜倾月的怀孕镀上了一层神话色彩,凌非真是忍不住佩服起这个年仅双十、舞伎出生的姜倾月了。记得中秋那夜,凌非偷听见到淑仪对叶才人酷刑的对话,淑仪似乎早打算对付姜倾月了,可是到了现在,姜倾月非但一点儿没事,反而连身子都怀上了!只怕淑仪已经是七窍生烟,把姜倾月恨入骨髓了。
下面的妃嫔宫眷心中五味俱全,但还是尽量配合着太后表现出欢喜的模样。
“恭喜母后,恭喜倾月妹妹!”皇后见太后如此欢喜姜倾月,便也学着太后一般,没有称呼她的封号,而以闺名相称,尽显亲切,“这真真是大好事,大喜事,妹妹当得这坐,赶紧坐着说话吧,有了身子,可不能累着,做娘吃的苦头,还不就是太后的孙儿吃的了!这可怎么能行!”
姜倾月下意识的摸了摸完全不见突起的肚子,腼腆的又推脱了几句,直到太后又故意装了生气威胁她,还有皇后的百般劝说,她这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太后下首那张特意为她准备大圈椅中,但也仅仅着了个边角,这份谨慎的样子,可真比的上容妃了。
皇后这话一出,众人亦纷纷道喜的道喜,附和的附和,殿内一派喜庆祥和的情景,更有生育过的妃嫔谈论起了育儿经,更多的是众人七嘴八舌道姜倾月这胎定是男孩儿,把太后说的笑逐颜开,乐的合不拢嘴;只有退在人后的淑仪,面上无论如何也摆不出一丝笑容了,那怨毒的眼神恨不得生生在姜倾月肚子上钉出两个窟窿来。
皇后又问道:“倾月妹妹,这喜事儿报于皇上了吗?”
姜倾月含羞的摇了摇头:“回皇后,奴婢想着,皇上有早朝政事为重,奴婢这等小事容后再报也不迟。”
“你知道皇上应以政事为重那是对的,只是可不能把哀家的孙儿也算做小事!你这会子也是做娘的人了,给哀家生了孙儿便是哀家的好媳妇,别一口一个‘奴婢’了,这都是下人称的,往后,你就与妃嫔们一样便是。”太后宠溺道,这一句话,虽没明着升,但几乎已把还是五品才人的姜倾月抬举到了妃嫔的位置,就算没有实际封号,但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可是比什么都强!
就算凌非还是第一次参与晨省,往日在**之内亦无往来,但仅仅瞧着眼前这一幕,就能看出平日里姜倾月定然在太后身上下了许多的功夫,讨得了太后的欢心;哪怕这位姜才人远远还及不上淑仪所受到的皇上的恩宠,但傍上了太后这座靠山,如今她又有了身孕,若真的诞下麟儿,就定能在这内庭中占有一席之地。
姜倾月虽得了太后的喜爱,但看起来似乎毫无恃宠而骄的姿态,无论是何赏赐,总要千恩万谢,变着法子总能把任何好事说到太后头上,逗的太后眉开眼笑。就算太后这会儿只顾着与她说话了,但她也时不时不忘提及周围的妃嫔或者位份不高的宫眷,乃至曾经交好的御侍,场面上和乐融融,很快把众人的嫉妒之情化解了三两分。
皇后则在一旁,不停的赞扬着姜才人,又说起过来人的经验,事无巨细的叮嘱着,同时开始筹划起需要加派的人手、所需的补品,还有林林总总的各种物品,在她口中,姜才人那几乎还未鼓起的肚子里怀着的定然是太后所喜爱的男孩了,令太后仿佛都有了立刻就能抱上第十二个孙子的感觉了。
下面的妃嫔道了喜,有生育过的便与太后、皇后一道热烈的讨论着,更多的那些无缘得子、甚至连皇帝的面都难见上一面的,纷纷相互交流了起来,各自交换着怀孕生子的偏方秘籍,或是哪座山头庙宇有灵验的送子娘娘等等,更有甚者,想起郑淑仪的祥瑞说,姜才人的有喜,仿佛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此快的应验了,让众人心底由刚听闻时的半信半疑或是一笑了之,到了此时已信了大半,又思及淑仪似乎话未说完便被太后打断,便也都顾不得平日里对于淑仪的畏惧了,试探着逐一接近淑仪与之攀谈起来。
让凌非意外的是,一直面色难看的淑仪,居然难得没有发作那些低品或无品宫眷,甚至强耐下了心里的怒意,缓和了面色,热络的与人交谈了起来,很快,她也融入了热闹谈论的人群之中了。
倒是凌非,既对于这样的话题毫无兴趣,也不愿去逢迎太后,无聊的干坐着发呆;像她这般虽还有几个,却委实不多,凌非注意到的也只有一旁的淑妃。淑妃没了之前嘲笑郑淑仪的神彩,略微低头,眼神很是虚无,不知在想点什么,面上略带了一丝感伤。
凌非在中秋宴之后,特地询问了张氏、秋绾等人,才知了一些淑妃的往事。淑妃只得一女,在皇帝周元还仅是驻边守军军官时,就追随在周元身边,与他一同征战沙场,而这唯一的女儿、也就是周元的长女永宁帝姬便是在战场上出生的;永宁帝姬出生后第二年,当时周元在某次战局中,误入敌军埋伏,深陷险境,淑妃不顾身怀六甲,硬是披甲跨马上阵,领周元留守的亲军助周元脱困,可是却因此小产失去了一个几乎成型的男婴,并落下了病根,从此不能再生育了。皇帝还算是感念淑妃的恩情,因而在得了天下分封**时,安抚了意见相左的太后,把无子又无娘家后台的淑妃封为四妃之一,仅次势力极大的贵妃。
只是,在凌非看来,她依然为淑妃不值,这样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定会打拼下一片属于她自己的天地,可是在这里,她用她所有的情感、一生幸福与满身的病痛,换来的却只有一个尊贵的名号与空洞寥落的华丽宫殿。
凌非不忍再多看一眼思绪遥远、神情黯然的淑妃了,这边又听太后问起皇后,姜倾月是个什么位份;敢情中秋宴时刚由太后亲口封的才人,这会儿已经忘的差不多了。皇后答了,太后掐指一算,道:“这才人之上,应是美人了吧!这可正好,咱们的倾月丫头可不就是个标志的美人儿嘛!皇后,你可得与皇上提一提,就说是老身的意思!”
正说着,就听萱瑞殿门口传来了一声带着笑意的男音:“母亲有何事需孩儿效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