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别人,见郑淑仪这副架势,定然唯恐她生事,巴不得早早的把她打发了下去,可是皇后却永远是一副温和友善的样子,见郑淑仪似乎有话要说,又难得做足了规矩,没有肆意开口,便道:“昨日淑仪的娘家人进过宫了吧,定是相谈甚欢,今日尤见淑仪面带喜色。这宫里不比外头,规矩多,平日里想见见娘家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本宫也是过来人,自知其中心酸苦楚,姐妹们若耐不住思念,或娘家里有何要事,便来报了本宫,本宫尽量会酌情安排入宫探视。”这最后一句,自然是对在场所有妃嫔宫眷们说的,众人也一同谢过皇后恩典,好一副妻贤妾恭的画面。
郑淑仪则在谢恩后,笑盈盈的面对着太后、皇后,再次福了福,说道:“不过,臣妾之喜,却并非源于母亲进宫;臣妾一喜当是如皇后所言,谨妃大人有大量,原谅了臣妾当初的鲁莽,得以冰释前嫌,臣妾自然满心欢喜……”
她这么一说,凌非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眼角,大有见识了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的感觉。
好在郑淑仪仅仅略微一提,并不做重点,似乎只是为后话铺垫,只听她继续道:“这二喜,却是要恭喜太后,恭喜皇后。”
“哦?这又是从何说起?”皇后略带惊讶的笑眯眯问道;就连太后听了,也稍稍抬了抬低垂的层层眼皮。
“此事说来话长,容臣妾一一道出。臣妾的母亲前些时日去往城郊家**奉的道观清平观为太后、皇后焚香祈福,这本是家母的素日里的习惯,可这一回,却与以往不同,只因听到了一桩奇谈趣闻,是由住持玉真道长亲口讲述的。”
“就在家母前往清平观的前几日,观里接待了一位云游的老道留宿,那老道自称年岁大的不仅记不得高寿,且连自己的道号、俗家姓名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只有拖地的白胡子与长眉证明着他所言非虚。老道称,第二日便要进京城,于是玉真道长亲自安排了道童打算第二日为其做引路向导,只是,到了第二日天明,玉真道长领着道童上门拜会,哪只喊门许久,都不见里头有回应,且门窗紧闭,从内落了闩;半日后,玉真道长见屋内依旧没有动静,考虑到老道年岁已高,或有可能随时羽化登仙,以备不测,便让人开了门。哪知,屋内别说仙踪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各处一尘不染,所有摆设、床褥、蒲团等平整、洁净,仿佛未有人使用过这间屋子。”
“玉真道长不由大奇,甚至怀疑那老道是否只是梦境中相遇的某路神仙,便问身边道童。那道童却答,昨日确有一道士前来投宿,主持接待后便安排在此屋落脚,只是那道士并非玉真道长所言,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过是个中年道士罢了。玉真道长起初不信,问过了观内当时得见的数人后,才知道童所言非虚。”
刚说到这里,就听平日里寡言的淑妃“扑哧”一笑:“这便是淑仪所谓的‘喜事’?看来这玉真道长才是那位须发皆白、胡子落地的老道吧!都老眼昏花了!”她这么一说,后面倒还有几位站着的御侍等掩嘴偷笑了起来。
皇后微笑的摇了摇头:“淑妃打趣了,快快休要妄言,小心神仙怪罪!”
淑妃掩嘴无声的又笑了好一阵子,郑淑仪面上挂不住了,强忍怒意,道:“臣妾还未言及,请淑妃且听后文。”于是,接着说道,“不过,玉真道长那时并未把此事挂心,毕竟玉真道长道行深厚,不似凡夫俗子,屡有仙缘奇遇;只是三日后入夜,玉真道长入定神游物外,竟再次与老道相逢。那老道似在等人,玉真道长知他乃神仙现世,赶忙上前拜会。谁知,那老者竟然否认得道成仙,还说,他也不过是个与玉真道长一般的修道之人,云游四方,只是,一年间却发生了一系列因缘际会。”
“这番因缘际会要从一年前说起,那时老道还在南方云游修行,偶然间搭救了一只羽翼受伤、失去了飞行能力的鹤鸟,于是带在身边精心照料,终于那只鹤鸟伤愈再次展翅高飞,在空中盘旋了许久与老道道别后,便往北而飞远了。老道云游天下并无定所,也就向着鹤鸟消失的方向往北而行。修道之人讲究情景避世,那老道一路只行荒山僻野,翻越了多座山岭、涉过了数不清的河流,某日,他被困在了一条宽阔的江边,前后不着人烟,没有人家、渡船。这要换了寻常人,定是要想方设法寻了过江的法子,可这老道却是世外之人,他不急不慢的就盘坐在江边入定修炼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忽有一日,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可是江面上却翻涌沸腾了起来,没过多久,江面上翻滚的巨浪像被开天利斧一分为二,其间升起一块极大的陆地,随后没过多少工夫,逐渐恢复平静的江面上,又陆陆续续的浮起了大大小小不一的寸土之地,首位相连,居然连通了江的两岸。老道近前细看,原来这根本不是土地,而是大大小小的龟背!尤其是一旁那个独立的像孤岛一般巨龟,显然颇有修为,周围的大大小小龟众便是它的徒子徒孙了。”
“老道踏着龟背拼接的桥梁过了江,不过那巨龟的背脊,他亦知晓,不是他这等未得道之人改有的妄念,因而并未触及;过江后,老道对巨龟行礼致谢,巨龟很快带着徒子徒孙们又消失在江水中了,而它们前行的方向,虽不是正北,倒也于老道相近,只是各行其道。老道继续北行数月,在深山的山巅,听闻百鸟齐鸣,若仙乐飘飘,抬头仰望苍空,只见山林中的飞鸟走兽全都倾巢而出,追随着天上的两团五彩祥云,偶尔在云略微飘散几缕的时候,才能隐约看到,两团彩云便是两只麒麟前后奔驰,亦是往北行去。又行过了些时日,一次老道在入定中,他忽见天的半边是金光、半边是红芒,把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了其间,就连老道也无法定睛再看,他修为尚浅,那光芒几乎要把他的魂魄消融了,连忙归窍,只是依稀能感觉到,这金红两团光芒,也是往北而行的,并且在天际似乎开始缓缓降落。”
“老道追随而去,一日一夜后,便见到了清平观,于是入观拜会玉真道长,才知此地已近中京。老道当时并未与玉真道长提及此事,此乃仙缘,只能随缘而不能靠人力强求,直到玉真道长在神游之时再次碰见老道,老道这才与他道出。玉真道长不由惊道:‘这可是瑞兽齐聚呀!定然少不了还有神仙高人。道友可知,这是去与何方?’”
“那老道便说,他原本亦不知,只是那夜宿在清平观中,是夜,老道又见那曾经搭救过的鹤鸟在附近盘旋,似乎迷了方向,鹤鸟见他,便落在了他身边;过了一会子,只见某处方向浮现出五彩斑斓的异色,连黑夜都无法掩盖,还有阵阵芬芳飘来,遥见便知那是众花神现身,纷纷接引着各方瑞兽神仙的到来,老道身边的那只鹤鸟也同样的被引接了去,老道坐在飞翔鹤鸟的身上,一同跟随着花神的指引而去,可是当近了中京,望见了恢宏壮阔的皇宫时,老道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只有那花神与仙鹤,才能如若无物的穿过进入,因老道修为尚浅,还入不了仙班,也只能望之兴叹了……”
郑淑仪这么林林总总的说了一大堆,至此,众人再迟钝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了,有信的,自然免不了一脸恍然的小声议论今日里遇到的怪事异兆,有将信将疑的,暗自叨念两句神仙庇佑,还有准备逢迎拍马的,已然跃跃欲试,只等太后、皇后的一个微小表情变化了,当然,也有淑妃这般掩嘴低笑的,等等。
凌非也低头在心里发笑,想这郑淑仪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圆话,时近冬日百花凋零,原来是花神们外出接引各路神仙去了!人家献个祥瑞无非是把狗尿苔当灵芝报,或是送块刻了字的石头、乌龟一类,她倒好,把好事一股脑全给囊括了,也不怕到时牛吹破了,被按个欺君之罪!当然,要让郑淑仪知道“怕”字是怎么写的,确实有些难度。
淑仪说至了高潮,正要把早已准备好的、并酝酿了许久的恭维之词一一道出,就听太后打断了她道:“行了,我老太婆又不问政事,这些话与皇上说去!”
这一头冷水,把郑淑仪浇了个脸色铁青,她仍不甘心,咬了咬下唇,又出言道:“臣妾原也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不懂这些神呀仙呀的,只是听着有提及麒麟一说,常言麒麟送子,想是给太后你老人家、皇上送来龙孙龙子了!”
太后冷哼一声:“麒麟送子?倒是先往你自个儿肚子里送呀!皇上时常宿在你那边,算来也有极长的日子了,怎么你的肚子就再没一点儿动静了?!”
“我!……”郑淑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还想争辩,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母后,淑仪年轻,见的世面怎么比的上你老,自然人云亦云,当成了个大喜事来讨你老人家的高兴;淑仪说的也精彩,你老也就当个趣事儿听了;觉得有趣不妨一笑了之,觉得腻歪,听过也就算了。”皇后温和的又出言和稀泥了,只是细细听去,便能感觉到,郑淑仪那一通讲述,在她口中,已经被打上了村野留言的帽子。
只是太后对郑淑仪着实不待见,最恼她整日里霸占着皇上,又生不出皇子来。
郑淑仪本想讨好于太后,谁知马屁拍上了马腿,吃不了兜着走,又碍于太后的地位,强忍着不敢发作。
众人见太后面色不佳,自然无人再去附和郑淑仪,更有落井下石的,变着法子拐带着三言两语边明着讨好太后,边暗着挖苦郑淑仪。不过,这你几句他几句的,倒是让场面稍微热闹了一些,渐渐的,太后也不去搭理郑淑仪了。
这时,就有太后近前服侍的悦莺到了太后身边,小声与太后说了几句,太后的那张无和善无缘的面孔忽然之间仿若阴云退散、阳光明媚了一般,特意看了看正满面委屈和愤然的郑淑仪,眼神中却少了先前的厌恶与蔑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