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婢子们小声兴奋的交谈着,有时又招呼一旁的熟人,凌非与张氏夹杂在其间,因紧张而显得拘谨,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变化,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好在这时汇聚的宫人们并非来自一处,略显杂乱情形的掩饰了她们的异样。
平安无事的行了一段后,凌非与张氏才稍稍的安下了点心来,正低声比划商量着太后这一行能跟随到何处,凌非却感觉到了人群有些松散了起来,一看,竟然已有人停下了笑谈,缩着身子小步的往后跑了,似乎不敢再继续跟随着队伍前行了。
凌非疑惑着抬头眺望了几眼,忽然间在人群之外见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正向着她们这边走来,仔细听去,就能听到她冲着人群喊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还有没有规矩了!哪个闲着皮痒了想挨板子了不是?”
这可不正是太后身边的女官悦莺嘛!她驱散着队末明显与太后整齐气派的仪仗不协调的人群,想浑水摸鱼的下人们也不敢再跟随了,纷纷做鸟兽散了。
既然凌非已经认出了悦莺,那么如果悦莺有意的看向她这边,一定也同样能够看见她,凌非忍不住冷汗连连,暗自埋怨自己的疏忽,连忙给张氏了一个眼神,躲藏在四散的人群中,背向着悦莺小跑避开。
“咦?你……你停下!你……”
凌非隐约的听到身后悦莺似乎在对谁喊话,但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拽着张氏走的更快更急了,生怕慢上一步,就会被悦莺发现。
悦莺微微皱眉,看着散乱而去的人群,正想再追几步继续喊住那人,身旁就来同样是太后身边的另一个女官金喜。
金喜道:“这是怎么了?前头都忙坏了,你还有这闲工夫来管他们!快来吧,太后正找你呢!”她说着,就见悦莺好似没听见她说话似的,还在望着宫人们已远离模糊的身影,她不由疑惑的问道,“悦莺?在看什么呢?”
悦莺这才收回了视线:“算了,没事;只是瞧着有个丫头的侧影与谨妃有些相似,本想喊住了她仔细瞧瞧是不是真的相像。”
金喜笑了:“要我说,你这是十成十的瞧错了!”她放低声音道,“要我说,遇见个和郑淑仪想象的那是稀罕,但与谨妃模样相似的,那可多了去了,哪儿不是一把抓的!再说了,谨妃这会子可不得在逸云宫里嘛,你瞎想个什么呢!”
悦莺苦笑,也不与她争辩,两人往队伍前面的太后所在的位置赶去了。
凌非并不知有此一事,她只是与张氏好不容易出了太后仪仗的视野范围,又跑了一段,这才慢慢的减缓了脚步,喘着气、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几眼,庆幸着她们没有被悦莺瞧出端倪。
“看来混在人群中也不是个法子,这宫里随处都可能有识得我的人,尤其是各个宫的主子们身边;好在今日宫内大都往天乾门那儿去了,避开那些要道,走些偏僻的小径也许费些工夫,但相对还是安全的多了,只是要让章儿多等一会了。”凌非极快的考虑了一下,好在之前数月间的准备充分,腹稿中有多份不同的路线方案。
“殿下是指绕过东西六宫与御花园的那条道吗?只是这么一来,几乎绕遍了大半个内庭,即使一路无事,等到了与张公子约见的地方,只怕会很晚了。奴婢就担心张公子那会不会出点什么意外情况,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张氏有些忧虑。
多说无意,凌非明白张氏并非想打退堂鼓,她握了握张氏的手:“张嬷嬷,尽力而为吧!章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信的过他!”
说完,也不再耽搁宝贵的时间,她们往西六宫静安宫的方向而去了。凌朝末年,皇宫大内屡次扩建,内庭宫室众多,到了如今,西六宫大半还空闲着并无妃嫔入住,凌非一路行去,又选了人际罕至的冷僻小道,一路上静的甚至有些惊心,但好在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也几乎没有撞见过其它宫人。
当她们到了西六宫最背面的会景宫时,这里曾经分派给通过首轮采选的女子临时小住,如今这事也过去的时日并不长,但这里已经冷清的没了生气,也许要到三年后的再一次采选举行之时,才会重现那朝气蓬勃的景象了。
连带着相邻的懿贞宫都静悄悄的,让凌非以为懿贞宫里的那些没有品级的宫眷们也都去了天乾门,见上一眼这一辈子或许都看不上几回的龙颜。走在懿贞宫边上,她不禁回想起当初张章在附近瞧见姜倾月,又想到当初芜琴菀琴姐妹提议的藏钩之戏,一切似乎还都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这里没有留下属于她的回忆,却镌刻着无数伤心人的血泪。
凌非略略叹息,却没想到途经大开的懿贞宫门口时,影壁那儿忽然间出现了三两女子的身影,几乎与凌非随意看过去的一眼撞了个正着!她们并非这边服侍的下人,而是凌非曾见过的、只是位在最末的几个宫眷,不过凌非也叫不上她们的姓氏或封号,她们实际的地位还不如妃嫔身边的婢子,唯一的区别只是不用劳作罢了,但有限的月钱迫使她们中家境本就贫寒的,不得不令想法子自谋出路。
她们定然看到了凌非与张氏,只是凌非与张氏身着的普通宫人服饰并没有引起她们的关注;她们略微的瞟了一眼就把眼神投向了天乾宫的方向,又或是互相传递了几个眼神,很快申请还是灰暗了下来,折转身子,一一往内回了。
似乎影壁后还有别的女子遥远而轻微的声音传过来,听不真切,凌非有些疑惑这个日子她们怎么偏偏闭门不出了,但却也没有多余心思去留意,与张氏尽快的绕过了懿贞宫,进入了内庭最北端的御花园之中。这时,看看天色,已经到了与张章约定的时辰了,可是她们才仅仅行了一半的路程。
可是,凌非却也不能因着急而忽略了谨慎,她们就算再着急,也只能小步的快走,而不能在内庭里拔腿飞奔,否则万一遇上个过路的宫人,或是女官或是内侍高品,呵斥质问她们的话,不仅要耽搁时候,更是难以圆话、很是危险了。
在御花园里,她们利用树影花丛假山,避过了一些往来的巡逻内侍,以及洒扫的宫人,便是东六宫了,只要赶到盈福宫,再沿路往东,那边有一片下人房,就是她与张章约定的地方了!
凌非望着长长的甬道,虽然还看不到尽头,头顶上依然被高墙压抑的只剩了一线的蓝天,但她忍不住有些开始激动了,忐忑也随之强烈了,心中原本只有一星点的希望,这会儿似乎已经渐渐膨胀,让她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也忍不住幻想起离开宫后的美好生活,尤其是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
东六宫最先经过的自然是淑妃的甘泰宫了,这一带可以算是凌非最为熟悉的,甘泰宫内的一景一物都历历在目,透过宫墙,她似乎能望见和惠所居住的屋子,她知道和惠恐怕依然被拘禁在那里,没了机会一见周元那浩荡的数十万军队出征盛况了。途经时,她默默的看着和惠可能所在的方向,为她祝福了一声,倒不是为这次意外能否脱险,而是祝愿她在这浑浊的内庭之中能保有一份内心的纯真并获得属于她的那一份幸福,因为凌非相信,凭借韩同与韩家的努力,和惠至少不会因吴曼曼这事受到太过严重的牵连。
这一路,就像是一种告别仪式,她走过一处,仿佛就更加远离皇宫一步,再经过甘泰宫东面的倚秀宫,随后是苏顺仪、也就是与张章交好的皇四、六子的生母的玉承宫,而盈福宫似乎已经在望了。
这个时辰内庭里十分的安静,但南面却传来了隆隆震天的响声,似乎是几十万军队的同时呐喊,把天际也震动了一般,凌非知道,是盛典拉开了序幕,也是周元即将踏上征途,远离京城。
也许是即将终生不再相见,到了这个时候,凌非对于过往看的似乎也开始淡了,连带着对周元的恨意也成了昨日往事一般,至少这会儿她还是充满了希望的,还感受不到也许将来可能的的颠沛流离与居无定所。她不喜战争,只希望周元这一次亲征能为北疆的安宁画上句号,让她在宫外生活的世道也能如她前世一般安定祥和,数十年后,也有边境的白发老翁,不识何为战事。
盈福宫里的郑淑仪已经随着周元的出征而离开了,这让盈福宫在凌非眼中更添了几分可爱。
凌非已经几乎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了,她也祈祷着张章这会儿还在耐心等待、还没有因前面的喧闹而经受不住枯燥跑没了人影,就算她已经走了很久了,体力也有些将近耗尽,但这时候,她完全没有疲惫与倦意,浑身仿佛都充满了无穷的精力,忍不住步子越来越快,从快走已经变为了慢跑,自己也没有察觉。
好在张氏大约经历更加丰富,对于处境也更为冷静,她虽跟着凌非先是跑出了几步,但很快拽了拽凌非的衣袖,示意她减缓步子,因为,远远望去,前方又有了一两个人影的样子。
这一路上,她们已经并不是第一次遇见其余的宫人了,这皇宫大内,总得有人为自己的差事而继续忙碌着,无论是什么时候,哪怕外面再热闹也好;因而,她们也并未在意,每一次只是低着头,表现的与平常宫婢无甚区别的模样与人擦身而过,也无需回应,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凌非因急于见到张章,更是没有多加留意,只想尽快通过这边,可是就在她与路遇之人相聚不远的时候,张氏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这回有事了!可得小心着!”
眼下,只有前方的一两身影,凌非当然能明白张氏所指,这才惊讶的抬眼看去,随后,她就像被从头浇下了一盆冷水,连双腿也迈不动了,只想转身往后逃去。
因张氏年纪大,凌非扮作宫婢小丫头,张氏自然走在凌非的前侧,也算是用身型挡住了别人看向凌非的大半视线,毕竟这宫里,也许还有很多凌非并不识得、他们却识得凌非的下人。这时张氏还没有看到凌非的惊惧,只是从她所见提醒着凌非:“殿下,那边的不是宫婢,瞧着打扮,至少也是个才人,殿下可识得不?”
凌非又怎会不认识,那正是住在盈福宫里的白彦玲,也就是那个被郑淑仪打骂之时,查出了怀孕的白才人!而且,让凌非更是心惊的却不仅是白彦玲的出现,她看见那边重叠着三个人影,白彦玲与另一名婢子装扮的女子站着,还有一人正蜷缩的躺在地上,被白彦玲两人一起胡乱的又踢又骂着。当地上那人痛苦的翻滚着露出了大半个侧脸时,凌非发现她竟然是彩馨!原先郑淑仪最亲近的婢子彩馨!
凌非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她最初入宫时,郑淑仪嚣张跋扈的打上门来,在郑淑仪身边作威作福的第一人便是彩馨!甚至再早一些,当她头一次遇见郑淑仪用贵妃翟舆阻拦她时,出面传话的也就是这个彩馨!凌非难以置信的再次多看了一眼,这个蜷缩在地上、肮脏而带着血迹的女子竟然真的是彩馨!
她隐约回想起来,确实在郑淑仪身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彩馨的身影了,彩馨的位置已经被后来的较为内敛的黛墨所取代了,金珠儿、玉珠儿倒是如常,只是早已不再敢露出为虎作伥的张狂模样了。但是,她却从未留心过这点,也没关心过彩馨的去向,更没有想到过,会在这样的场合再次遇见彩馨,而且是如此狼狈不堪、受人欺凌的彩馨。
甚至,连这般模样的白彦玲,凌非也是头一次见着,不知她是不是被郑淑仪耳濡目染了,那架势、那狠毒的叫骂与踢打,简直就是郑淑仪的翻版!这白彦玲,真不愧是白家之女,就像白家依附着郑家一般。
凌非的距离还听不清白彦玲在骂些什么,她更不会傻到去靠近偷听,要是可以,她只想立刻转身就跑,即不让白彦玲发现她乔装打扮、形迹诡异,也不被当做撞破白彦玲作恶的宫人而被牵连,可是,当她看清白彦玲与彩馨的时候,就已经为时过晚了,起先还是背对着她们的白彦玲的婢子,首先发现了她们的出现,并立刻告之了白彦玲。
由于相距了一段距离,凌非又改装了并且低着头,被张氏身型挡住了大半,没去过逸云宫见过张氏的白彦玲,没能一眼认出凌非来,只是用恼怒带着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她们。
凌非与张氏连忙和普通宫婢一般给白彦玲请安,并想装作什么也没瞧见或是退回去,或是赶快经过此地。无论彩馨发生什么,也不是眼下的凌非可以插手的。
只是白彦玲却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们,只是她们的出现有些出乎白彦玲的预料了,这个进宫还只有几个月的才人,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还是她身边的婢子与她嘀咕了几句,她才沉着脸点了点头,那婢子便放开嗓门冲着凌非与张氏呼喝,让她们走的近一些。
走的近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凌非与张氏只能极快的编造了几句谎言,由张氏开口,谎称她们是慈寿宫里的婢子,这会儿正赶着去寻太后又要事相报,只希望白彦玲听闻太后之名有所顾忌,放她们一马。
白彦玲闻言,果然楞了楞,可是那婢子却似乎并非初入宫廷,听了张氏的话,就回问了一句:“你们是太后那边的婢子?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生?”
张氏忙称她们原本是针线上的,只在里头做活儿,鲜少露脸,只是今日大部分宫人都凑热闹去了,这才没人可用,把她们派了出来跑腿。
理由有些牵强,可是这个时候又到哪里去寻更好的借口呢?而且,她们也不怕改日白彦玲去向太后印证,那时候,她们早就逃出皇宫,跑的没人影了!
只可惜,那婢子依旧有些怀疑的样子,就连白彦玲都信了大半,犹豫的让那婢子赶快放了凌非、张氏过去,否则耽搁了太后的事情,问起来就更加麻烦了。但那婢子还是安抚了白彦玲,又提了几个太后针线婢子的名字,问张氏可是认得否。
张氏明知有诈,但就连凌非也不清楚太后那数不胜数的宫婢中都有些谁,她只能硬着头皮模棱两可的应了一声。
那婢子一下子就呵斥道:“果然!你们根本不是太后那边的人!休得胡言乱语!还不过来给才人磕头认罪!”
凌非和张氏都知道这一下就难以蒙混了,飞快的想着法子却依然无措。
谁知,就在这最惶恐的呼吸之间,那婢子身后的白彦玲却突然倾倒了下来,而那婢子连回头看上一眼都来不及,也随之虚软的摔在了地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