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凌非对于陌生人的到来,感觉有些不适,但一来她并不能左右这件事的发生,二来她更考虑到淑妃话中的一些提示。她既然打算逃离,但在此之前绝对不能给他人看出端倪,最后的掩藏方式便是让人觉得她安于了现状,认命了;因此,她的日常行为方式也更要接近宫内之人,在逸云宫里多了几个低阶的宫人,也未尝不是她的一层伪装。
那日,三个新人由一名宦官领来。那宦官腰上的荷包虽然看起来已经鼓鼓囊囊了,但对于那三个御女还是显得很是冷淡,连每人手里的包袱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先被带到了云深殿里给凌非请安,还得在殿外先候着,那宦官经由小青子通报先一步进了殿内。
不过,这名宦官倒与小青子有些交情,听说也是梁节安的徒弟,因而对凌非的态度很是恭敬,甚至在凌非应允后,走到凌非跟前略低声道:“娘娘,师父交代过了,娘娘性喜清净,因而那三名新来的御女,宫里暂且只给每人安排了一名随侍的婢子;往后,这三名御女就要劳烦娘娘了,还望娘娘多多担待。”
凌非失笑。新人可真是在哪儿都不易,就算从几千女子中脱颖而出有幸入选,但这只是第一步,其后她们所面对的将更加艰难。宦官这一句交代,仿佛把那三人全部交在了凌非的手上,好似她的一个决定一个念头都可以左右这三个年轻女子往后的命运,这就权力的感觉吗?如果她狠狠心,是否也可以让这三个女子比下人过的还不如,在逸云宫里让她们的存在与不存在没有任何差别?
凌非在心里笑了笑,她并非这样的人,而且这些还未经历过内庭纷争的新人,给她的印象也不坏,比如和惠的亲和与友善。至今她并未去打听过,入选的御女中是否有韩和惠,总归迟早会知晓的,而且,和惠也说了,有皇上的旨意在先,她又是韩家主家的嫡女,想来皇帝这一招也是为了笼络世家门阀,和惠入选的可能性相当之大。
等宦官把那三名新御女带了上来,凌非不禁觉得有些眼熟,不过那日赏花宴时,她毕竟在待选的采女间游走了一会儿,正巧见过某人也说不定。
只是,当三名御女请安再自我介绍时,凌非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郑云筠,可不正是在郑淑仪出现之前,与那六七个世家女子吵架的四个出身较低的女子之一嘛!再细细一看,果然,这三名女子竟然就是那时四人中的三人,真没想到,她们竟然一同得以入选了。不过看来由于出身的缘故,才被安排在了偏僻的逸云宫里。眼下,这三名女子似乎还不知晓逸云宫的处境,大约是一路进来见得逸云宫的华美很是惊叹与欣喜,面上掩饰不去的憧憬之色,还当逸云宫里的谨妃,备受皇上的宠爱,而她们很快也能跟着沾光添喜了。
相对来说,郑云筠的情绪控制的比较好一些,不像另两名女子——柳丝丝和李莺儿那般几乎按捺不住东张西望的好奇与满脸的喜悦之情,规矩守礼,虽还稍显青涩,但不像小家小户出来的女子,带着一点儿雍容与沉稳;只是从她极力表现出的从容与淡定中,凌非已经能感觉到她对将来的渴望了。
即便她也姓郑,却与四大门阀的郑家无一丝一毫关系,只是恰巧同姓罢了。她的父亲只是个外放的八品官,似乎也没有什么官途的样子,因而才会被人嘲笑。
柳丝丝与李莺儿的出身也便类似,那柳丝丝美则美矣,但比起郑云筠就更小家碧玉一些,倒是那那李莺儿,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娇俏的美人儿,可是见着人却着实有些落差——虽说脸蛋算的上美丽,但身子骨多少有些壮实圆润,隐约带了点像是生过孩子般的村妇的意味,凌非一看就知道又是太后的审美标准了。
略微记了记三人的模样名字与简单的背景身世,凌非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话,又分赠了一份算是见面礼,便让人把她们领去安顿了。
等人走远了,银烛忍不住凑到凌非跟前道:“那日奴婢稍远的跟在帝姬后头都听见她们吵闹了呢!刚才奴婢进来时,正巧遇着她们在门外候着,就听见她们一点儿都没规矩的谈笑开了。”
凌非笑道:“这回可算轮到你数落别人没规矩了,这话你可得与张嬷嬷说!”
银烛立刻摆出了个愁苦的神情:“帝姬你又在笑话奴婢了!奴婢哪敢去张嬷嬷面前搬弄这些,少不得一顿训。她们名分虽低,但好歹也算半个主子,奴婢哪敢数落她们!奴婢只是听了一些话,觉得有趣,说给帝姬听听。”
原来,银烛那日跟着凌非在采女之间游走了一圈,自然也见到了郑云筠等四人吵闹,今日她又听到郑云筠三人在殿外等候传召的时候,闲聊起了那时的事情,听她们说,那日六七个世家女子中有个孙氏,只是并非嫡系,却也自认为凭借美貌与四大门阀之一的孙家出身,一定能入选进宫;结果最终那三十五名采女中却没有她的份,偏偏她却还被点名赐婚给了一个禁军中官位极低的小军官,当时听说,就哭的死去活来了。
银烛说那三人反复的谈论此事,用嘲笑的口吻极尽夸张之色的描述,显得得意非凡。
“帝姬,奴婢瞧着,那三御女都不是安分的主儿,可得看紧了她们,可别让她们把咱的逸云宫给糟蹋的乌烟瘴气的!”对于新人的到来,显然银烛有些替凌非愤愤不平,毕竟凌非从未向她们流露过出逃之意,无论是银烛、白露还是秋绾、小青子等人,自然与宫内几乎所有人的心思一般,还是希望皇帝能够多恩宠自家的主子。
凌非此时还不便于过多的人透露心底的秘密,因而笑着敷衍了银烛也就是了;不过,她留意到的却是话中提及的那孙氏女子。凌非曾在晨省的时听说过,相较于各地极尽可能网络佳丽闺秀送来参选,这一次四门阀却极为低调,送来参选的女子寥寥无几,孙家仅此一人,郑家更是因贵妃与淑仪已入宫为妃嫔,并未送出适龄女子参选。
孙氏女子落选,也就意味着眼下宫里来自孙家的还是只有容妃一人,这孙家果然是一向低调行事,从容妃身上也能看的出来了。凌非听张氏说起过孙家,孙家显赫在家产庞大,富可敌国,但从凌朝时期及至燕朝,孙家子弟就算考取功名但真正入朝为官、特别是成为位高权重的高官极其少见,似乎他们这个家族只要守着家产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也就是了;不过即便如此,从商为主的孙家在士林中口碑却也不错,经常资助落魄读书人,对于士人十分敬重,因而经历了动荡之后依然稳坐了四大家族之一的位置。
只因上一回刘德善的事情,有些莫名的与容妃扯上了关系,凌非这才稍稍的开始关注起从来都是低调的几乎被忽略的容妃,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其实是自己多虑了,当时容妃生的皇子确实有些风寒的迹象,只是个巧合罢了。
但刘德善一事,至今也是不明不白的,小青子打听了消息回来说,刘德善被关了两日后,皇上才想起了他来,立刻就把他放了出来,也未加罪,甚至连当日耽搁了凌非赴宴皇上也未多问一句。倒是小青子有些犹犹豫豫的说,听说那刘德善因此事与韩同交恶,时常在皇上边上进些谗言,最终让皇上动了心思把韩同从待遇优厚的侍卫位置外放到了边疆战场。
凌非听到时,气的几乎把手里的茶盏给砸了,她想不明白这周元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简直称得上是忠奸不分了!这样的皇上就算得来了皇位,又能坐了多久?!
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赏花宴之后的事了,凌非已从和惠那边得知了韩同被外调的消息,她没想到因自己一时咽不下的这口气,竟然牵连到了韩同,也让和惠为韩同忧心了。
不过,她与其自责,宁可牢记住刘德善的所作所为,就算她暂不考虑报仇的可能性,也不会忘记追探刘德善这一番所作所为的目的所在,或是他的背后,究竟有没有隐藏的主谋。
……
春天就在这片热闹纷乱中匆匆过去,等注意到时,天气已越来越炎热,夏日的骄阳整日整日的高悬头顶,但依旧不能阻止皇宫大内四处穿行的花朵儿一般的窈窕身姿,新人们怀着无比的好奇与憧憬,在皇宫里渡过了大半个月如梦如幻的日子,终于渐渐的开始注意到一些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因怕热,凌非已经早早的搬到了四方阁居住,这日,她懒洋洋的靠在四方阁前小片空地中、临水安置的矮榻上,享受着清风带来湿润舒爽的凉意,再用上些冰镇的饮品甜食,就听到银烛说和惠来了。
和惠的入选是意料之中事,在郑云筠等人入住逸云宫后第二日晨省时,凌非便见到了和惠;不出几日,和惠就来逸云宫拜访凌非了,在逸云宫里,和惠很是熟门熟路的赏玩各处,犹若在自家院子一般,还不忘大为感叹着逸云宫与当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除了那片古怪而欣欣向荣的菜地;和惠的说法与凌非头一次见张章时张章所言非常相似,那片菜地的位置,原先是一片颇高的堆山,山上不仅布满了植物,还建有“玲珑”亭,可以远眺皇宫大内一片金碧辉煌的琉璃瓦顶。
如今看到这边菜地,和惠也不无遗憾,小声的还与凌非一块儿抱怨皇帝的小家子气——这座堆山不就是稍微高内宫的宫墙一点点儿嘛,犯不着敏感的把这当做亵渎帝王的尊严而铲为平地吧!
和惠的开朗随和,与凌非十分和的来,且和惠被安排入住了淑妃的甘泰宫,这么一来,这些日子里,两人不是你来便是我往,又有绯祥帝姬的一层缘故,渐渐的,就连凌非也在心里也有了和惠仿佛是相交多年的老友的感觉了。
今日听了和惠前来,凌非并没有收拾自己那副随意懒散的模样,只是让人在边上多添了矮榻,以及准备吃食茶水等。
见和惠的身影进入了眼帘,凌非和平常一样招呼着她过来坐,她们之间连客套的礼节也早已省略了,要不然,以和惠御女的身份,在凌非这个谨妃面前,别说是榻了,能有个板凳挨着都是荣幸了。
哪知和惠这一回却没像以往那样,用极快的速度却依旧优雅的连跑带跳的到凌非跟前来,而是远远的就收小了脚步,一点一点儿的拖着,半天没有走完那很少的路程。
凌非不禁纳闷,坐起了身来,看向和惠。
“今儿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开始跟着淑妃习武,把腿脚给练酸疼了?”凌非问道。
记得前几日和惠兴高采烈的与凌非说起淑妃的事来,羡慕无比,她说她从小就特别向往大哥练武时的帅气身姿,但她是女孩,家里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让她习练拳脚,就连大哥韩同也不肯教她一丝半点;如今,正巧与淑妃同住一宫,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又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儿,淑妃也乐意教她一些基础,以强身健体。
可是凌非这么一问,和惠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似乎凌非的话触碰到了她哪点软肋,令她忙不迭的加快了脚步。
直到终于近了,和惠一改往日的大方,低着头,只是用眼角偷偷的看了看凌非,平日里说个不停的她,这会儿连个声都不吭了。
凌非苦笑的看着她反常的表现,上下打量了也觉得看起来与昨日并无差别,神情上也没有忧伤或是低落,只是说不出的古怪与扭捏。她忍不住正想再次询问,就听和惠忽然用极大的声音开口了。
“绯、绯祥,你、你骗我!”说了一句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音量,窘迫的下意识就捂住了嘴,面色更红了。
“骗你?”凌非更是一头雾水了。
也许是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和惠用夸张的动作深呼吸了几次,又瞪了凌非一眼,重重的坐在了给她准备的那张榻的边沿,倒是这次再开口,声音和蚊子一样,嗡嗡了几下凌非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什么?这儿就你我二人,只要和惠你没想做坏事,犯不着用这么小的声说话吧!”凌非哭笑不得。
“我……我是说……皇上、皇上哪有你说的那么难看、讨人厌呀!”
闻言,凌非之前轻松闲适的心情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其实,对此她已经有过心理准备,可是真的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感觉。她知道,和惠是见过周元了,而且听起来,周元给和惠留下的印象还不坏,或者说,可能还相当不错。毕竟,如果凌非并不认识周元,只是作为旁观者的角度,她也会给周元打上满分十分,更何况像和惠这般年轻而充满了少女梦想的女子,周元又已成了她今生的归属了。
凌非有些不知该怎么样与和惠开口,而和惠也因少女的羞涩而矜持沉默了,一时间两人之间陷入了难得的冷场,最后,还是和惠像是想起了什么,娇羞褪去,换上了几分愧疚的对凌非说道:“绯祥,我……我错了……是我不好……我明知……”说着说着,伶牙俐齿的她都只能咬着嘴唇,不知用什么言词来表达才是了。
凌非略微愣了愣,才意识到和惠的转变原因,连忙摆手说道:“和惠,你误会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个时局已经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了。”和惠想来是想起了周元可是夺走了凌氏的皇位而称帝的,对于绯祥帝姬来说,憎恨周元是情理之中的。最初的那些日子,和惠对于韩家投靠周元而辜负了凌朝,一直耿耿于怀,还是凌非多次宽慰了她,她才渐渐明白凌非真的并没有把此事记挂在心。
好说歹说了一番,和惠总算起了愧疚,又想起之前不知不觉的又提了好几次皇上,脸色再次红透了,又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凑近了凌非轻声道:“绯祥,不怕你笑话,原本进宫的时候,我听说太子都过了弱冠了,只觉得皇上一定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了,至少也和我爹爹差不多。谁知,皇上竟然那么年轻,看起来也就比大哥更成熟稳重一些!”和惠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零零碎碎的说了诸如此类的很多关于周元的好话,起先凌非倒也赞同,毕竟她最初见到周元也有过同样的想法,只是越说越后头,凌非开始认真的考虑,和惠见到的皇上,与她见到的周元,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然而,和惠飞红的双颊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或许她们认知的区别,不仅是对于现状的认可程度,也在于周元对待二人的态度与方式的区别——和惠侍寝了。
终于吐出了心事的和惠,大松了一口气,逐渐的恢复了往日的神态,面颊上的红晕依旧,让她看起来像是个陷入了甜蜜中的小女子。
可是凌非心里,却百味翻倒。(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