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抬头望向苏浅。他被她的喝止声扯回些神智,眼睛里泛出一点光。
“你们都先出去吧。”苏浅不耐地朝着地上跪着的一片人挥挥手,语气倒是柔了下来。
皇后领头跪着没动,惊疑不定地望着苏浅,声音有些尖厉:“你,你要做什么?”
苏浅给了她一记凌厉的眼风,冷哼道:“你觉得我会做什么?难道你怕我会害了你们的皇上?哼,不用我害他也是活不了的了。或者你是怕我会篡改了皇上的传位密旨?你楚国谁最有资历承继大统,还消我说么?皇后,若想不陪葬皇陵,就收起你的小心思。你没机会动这江山大统的。”
苏浅说话直白楚渊领教多时,但像这一段这么直白的,连他都有些受不住了。她可真是什么都敢说。皇后俏脸气得酱紫,差点气吐了血。但究竟是因为她的无礼放肆而怒还是因为被她戳中心事而怒,众人心里很疑惑。
若论皇子中能与楚渊争上一争的,的确只她的儿子大皇子楚辰有那个实力。但争得过的可能性也是极小。楚渊为太子多年,在朝中地位根深蒂固不可撼动。这是楚国三岁孩童也知道的事情。但皇后也是明里暗里为儿子争了很多年。只是她的儿子貌似并无意于那个位置,所以才没有闹起多大的风波。但如今只剩最后一线机会,她若不争,谁信?
但苏浅这番话委实大胆厉害,简直有君王的无上威严,将皇后的路全部堵死。众人都看着皇后的反应。反倒是床上躺的那位被忽视了。
苏浅却不等皇后反应,沉声道:“还不出去?难道等我让禁卫军把你们请出去?”
靠近门口的几个位分低下的嫔妃和一些小萝卜头皇子悄悄顺着门边儿往外溜,有人动了,其他人也随着动,来不及揩一揩脸上的泪痕接踵出了寝殿。转眼只剩下皇后一人。
皇后又惊又怒又惧,瞪着苏浅瑟瑟发抖。
苏浅忽然明媚一笑,“皇后留下正好,我正有事需皇后帮忙。”
那样明媚的笑在皇后看来却令人毛骨悚然。她瑟缩着道:“你,你要做什么?”
苏浅依然笑得明媚又神秘,“做什么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别跪着了皇后娘娘,跪坏了膝盖还得自己遭罪,来,往前走两步,到我身边来。”她轻松的语气令皇后更惧,她踉跄着站起身。
踉跄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膝盖跪得久了疼得慌。苏浅有一句话她真赞成,跪坏了膝盖还得自己遭罪。可惜她悟得晚,已遭了两个时辰的罪。站起来揉了揉膝盖,脚步移动。却不是向苏浅移动,而是向门外一瘸一拐却又十分迅速地移动。
苏浅望着她的身影无声冷笑,口中却喊得清脆:“皇后娘娘别走啊,我真有事要你帮忙。”
门外传来急促而萧瑟的声音:“惠王的忙本宫怕是帮不上,惠王还是请别人帮忙吧。”
目送皇后出了殿门,苏浅的脸色沉了下来。楚渊抬眸望向她,眸子里的憔悴绝望早被深邃替代。“浅浅,把他们都赶出去,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救你皇爹我的皇上大舅舅。”苏浅故作轻松地回答。
楚渊打量着她,凤眸里是疑惑,“胡说什么呢。父皇的病已经回天乏力,也就这半日了。”
苏浅面色很沉,静默了片刻,开口道:“表哥,你一定听说过,有一种说法,叫借命。”
楚渊嚯地站了起来,说不清脸上是震惊还是震怒,凤眸半眯着,气势压得人几欲窒息。
苏浅却只是静静望着他,没什么情绪。这是个玄幻的世道,有很多玄幻的东西,就像前世的各种高科技之于这个世界来说很玄幻,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之于那个世界也很玄幻。她早就接受了。
半晌,楚渊稍稍平复情绪,叹了一声,道:“的确是有这种说法的。但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伤人伤己,做出来也不知会有什么别的后果。我不同意。况且,就算我同意,那只是古书中记载的上古秘术,谁会?”
“我会。”苏浅静静道。
楚渊很震惊。但又不那么震惊。任何事发生在苏浅身上,他都不会觉得震惊。他摇摇头道:“你会也不行。借他人阳寿本就是件荒唐无道的事,况且肯定会损施术之人的本元,我绝不同意。”
“楚国这一年动荡不安,若皇舅舅在这个时候驾崩,无疑是对楚国雪上加霜的事情。表哥,以一人之命换社稷之安平,我相信你会算这笔账。”苏浅语气很平淡,静静等着楚渊改变主意。
楚渊思索了一瞬,再叹一声,“社稷动乱,我自会平乱。但这个不行。”他没有说,如果换一个人来施术,他一定会答应,但苏浅不行,她身中数种剧毒,若伤了本元,只怕命将不保。
这样的苏浅令他心里一阵绞痛。他知道她是个最惜命的人,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惜命,如此惜命的人却为了他不惜冒失命之险,他却只能望着她无法贴近她,叫他如何能不痛。
这样的答案似乎在苏浅意料之中。“那你急匆匆请我来做什么?”她嘴角一抹讽笑,继续道:“让我陪你哭丧?他是我名义上的舅舅,又是我如今的上司,说起来,我的确是该给他披麻戴孝的,”她砸吧砸吧嘴唇,“但,你也知道,我向来冷心冷情,且又不拘世俗之礼,给人披麻戴孝的事,我不想干。既然是这样,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话落,她迈步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道:“看来是活不过今日了,这未来几天国丧,也没上朝的必要了,我就不来皇宫了。懒得看你那些后娘哭丧。等你何时登基,我再来给你庆贺。”
这真是该当问斩的混话。楚渊却拿她无可奈何。此时若是苏浅趴在床前嚎哭一场再巴巴地说些难舍的体面话,反倒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苏浅了。
这样的时候自然不能让苏浅真的走掉。她于他的意义,是精神的支柱。她还没到门口,他身形一动飘落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苏浅偏头看着他,嗤笑了一声,“我留下来真没什么意义。”
楚渊看上去有些沮丧。语气也是真沮丧:“浅浅,如果今日是上官陌处在我这个位置,你也会这么一走了之?”
苏浅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他应该问如果是上官陌处在这个位置,听了她的话他会怎么做。她敢肯定上官陌会一掌将她拍飞。或者一脚将她踹飞。这一点上楚渊是真君子,上官陌是真小人。
“我不会这么一走了之,我会先把他揍成猪头再一走了之。”她挑眉望着他,“要不,你也让我揍一顿我再走?”
这就是苏浅的调调。你可以说她吊儿郎当没正形,也可以说她神经大条没心没肺,还可以说她面冷心热不大会做人。但其实哪一种说法都对,又不尽对。这些特质在她身上表现出来,夸张的像演戏,却又演得很逼真。真叫人迷惑。楚渊哭笑不得地望着她,他就不该问这句多余的话。
太监小心翼翼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惠王,您的侍女月隐和绿桐姑娘来了,现在就要请进来吗?”
苏浅摆了摆手,“进来。”她随意地坐到一把椅子上,椅子太大,她太瘦,横躺着都绰绰有余。她懒散地靠着椅背。
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她还能坐得如此悠闲有派头,很欠揍。但其实她觉得更欠揍的人是楚渊。这种要命的时刻他脑子却卡壳实在不可理喻。月隐和绿桐走进来,苏浅吩咐带她们进来的那名太监道:“出去时关上殿门,在门外看好了,没有吩咐谁也不许放进来,否则摘了你全家的脑袋。”
太监不敢看她,答应着战战兢兢汗流浃背猫腰退出去了,将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绿桐看向床上行将朽木的人,脸色白了白,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一丈开外,目光有些迟滞。她是这样的表情苏浅倒是可以理解。绿桐是她的好舅舅楚皇在外面一夜风流留下的种,后来虽然进了宫,但想来也不是受宠的。后来被楚渊不知用什么办法送到了她的府上,一直到今日。要说没感情,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要说有感情,说不定也已薄弱到小于等于零点几了。
苏浅懒洋洋开口:“我可以施术为你们的皇爹续命,但条件是得借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命。这事不宜外传,所以人选只能是你们两个。你们一年之命可以换他一月之命。这有点缺德。但眼下他死了会造成很糟糕的后果,唯有此途,可为楚国恢复元气赢得一些时间。我也不会为他续太久的命,只拿你们其中一人五年阳寿,换他五个月的余生,给表哥你一个安定社稷的时间。你们兄妹二人商量一下,谁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