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剑雨-拾久
众人七嘴八舌,竟因这事吵了起来。
一派认为徐知行诛匪连自己的恩人都一块儿‘诛’了,实属恩将仇报,有悖人伦。
另一派则认为匪就是匪,恩怨两不干,小侯爷这是善恶分明,舍小情,得大义。
还有人嚷嚷道:“当日那白夷只是给了他一碗面吃,为报此恩,他已除了云梦山上的匪,保了那家人那么多年,临走前还给了大笔钱财,已算是一饭千金,哪里还欠那家人什么!?”
“那家人后来遇到的事情是荒年所致,他能怎么样!?”
“樵夫本就不愿开门,是那白夷女人给他的饭吃!要我说是那些村人可恶!十五年前便无人愿意开门,后来遇上了荒年,又夺人粮食,逼人上山,山匪洗劫小西村,纯属咎由自取!”
“放屁!哪里有给匪说话的!?”
“整个故事里只有那个开门的白夷女人,和后来那家不愿上山的猎户才是好人!”
“呸!站着说话不腰疼!易地而处,你能怎么样?你敢说你不会夺那些白夷人家的粮食?不会上山为匪?”
……
争吵之声愈大。
在场这些人有南海游侠,有治安所甲士,有北洋水师……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围观者。
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有着不同的想法,本都是为徐知行而来,但这一刻,竟然相互间吵了起来,有人气不过,竟然挽起了袖子,就要动手。
徐知行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扯了扯。
他不知该有个什么表情。
笑?还是不笑?
笑谁?
从来如此。
刚才有人说得不错,五年前小西村之事,归根究底,是荒年所致,那是无可奈何的情况。
所以村民们自己斗自己。
而这一刻又有何分别?
不,这一刻,这些人还不如村民。
他们不过是一言不合,有些理念上的差异,便准备自己斗自己了。
从来如此,便对吗?
——不,问题应该是,为何,从来如此?
许多年过去了,少年心血尚温,他并不记恨谁,他不恨那些村民夺了自己恩人的粮食,逼他们为匪,也不恨那一夜敲遍全村,无人开门,他甚至……不恨十五年前那一夜,从天而降的飞火神鸦,自山坡涌下的金甲武士,那些赫赫有名却不敢露面的宗师,那只生满鳞片的手臂……他不恨任何人,不恨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他恨,从来如此。
接着,那些人吵着吵着,终于有人再一次响起了那个问题:
“小侯爷!既然这姑娘并非你恩人之后,为何要救她?”
徐知行的嘴角再次扯了扯。
不,这个问题并不完整,它应该是:‘就算路见不平,可你这遍翻大明,渡海三万里,代价也太大了吧?若是事事都如此路见不平,你管得过来么?——你真的有管到你所见到的每一件不平事?’
他们还是不信。
若是先前因为因为刁三在此,所以不信徐知行不是来报仇的,是出于理智。
那么这一刻,便是出于认知。
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徐知行扯动的嘴角终于变成了冷笑。
然后那笑容愈加张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刻,他万众瞩目,却又形单影只。
所有人都是惊愕之色,不明白为何他的举止如此奇怪,人群中,唯有康斯平静的看着他,眼含笑意。
“你们,你们,你们……你们!”
“你们都想知道,我来兰登所为何事!?”
“但你们,无人愿意相信这个答桉。”
“徐知行……不愿辩解!”
他抬起虎齿陌刀,指向人群之后,长街的尽头,房顶之上:
“既然你们都想要这个答桉,那我,便给你们!——柳恒新!你可敢接我一刀!”
众人回头看去,后街的屋顶上,一轮圆月之下,童颜鹤发的老者衣袂如风。
这一次,是真正的,正式的挑战。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柳恒新早就站在那里了,这一刻他看着徐知行,面容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
有那么几分懊恼,刚才,四下无人,应该直接出手的,而现在,且不说这么多人看着,这个距离,也已来不及了。
徐知行刀指柳恒新,朗声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毁那齐会元丹田吗!?”
他说着,一挥手,扯下了那块一直缠绕在腰间的皮革。
那一瞬间,周围的温度彷佛上升了许多。
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在徐知行的腰腹之上,就是那个肚脐眼的位置。
没有皮肉。
那是,一块钢铁。
仓灰色的铁片被细密的铆钉铸成了一个圆球,圆球深深嵌入了他的腹中,似乎有许多细密的管线深深埋入了圆球周围的血肉。
而圆球中央,玻璃的罩子里,一枚赤红色的,燃烧着焰纹的弹丸正在滴熘熘转动。
“那是,火丹!?”
“那是,丹炉!?”
没错,那是一枚火丹,那个金属圆球,是一座丹炉,一座用在大明精密机械,与兵甲上的丹炉。
“那东西怎么可以埋入人体!?”
“那个位置,那个位置,是丹田呐……”
火丹在丹炉中跃动,连接在上面的管线将热能远远不断输送至徐知行全身,血液,随之沸腾。
“因为那位白头仙翁,”徐知行刀指柳恒新,“便是十五年前云梦山下的匪!他不仅带走了我一家三十三口的性命,也带走了我的丹田!”
“柳恒新!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柳恒新本以为带走徐知行的丹田便是绝了他的希望,但他万万想不到,大明匠人的技艺,是比武功更加可怕的东西。
“一派胡言!”他咬牙切齿道。
“这,这怎么可能?柳大侠名满天下,为何要截杀你一家人?”
“难道……其中有什么内情?”
“嘘~莫要多言。”
前面那件事,这些人是万万不信徐知行的,但是这一件,倒是会信上几分。
徐知行这一开口,此事再无转机——但这些人本来也就没打算放过他。
“杀我爱徒,辱我清誉,竖子受死!!!”
柳恒新暴怒,自那屋顶飞跃而下。
徐知行把茜茜往陆沄民怀里一推,反手从兜里掏出了两枚火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