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驿马,魏识轻省许多,踏星戴月往那微雨山庄赶,一路上小姑娘睡的酣甜,小脸坨红,粉唇翕合,鸦羽似的长睫一颤一颤的投下一片阴翳。
见她这可爱模样,魏识嘴角微勾,又将小姑娘往怀里拢了下,让她睡的舒服些,许是力道稍大了些弄疼了她,蹙了蹙眉,嘤咛一声。
"啧,真娇气。"他不禁叹气,真自私啊!若是刚才将她交予殿下,说不定她现在已经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有一水儿的丫鬟婆子忙前忙后的伺候着,还有出入禁中的医师看顾,跟着他就只能这样颠簸着,连睡觉都不安宁。
想到这里,他又侥幸似的舒了口气,那殿下竟是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不认识,一想到刚才小姑娘与那男子对视,他不知为何一颗心都要跳出来,谁料这一对交换了庚帖的未婚夫妻竟是谁也不认谁。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在殿下心里重几分?
天破晓,与妃山一片霁色,暖橘色的霞光穿过层层薄雾洒在微雨山庄的碧瓦上,反射出一片粼粼的波光。
魏识将马停在山脚,抬头望了望掩映在林雾之间的皇家别庄,只觉山路曲折蜿蜒,那宫室仿佛神仙居所,凡夫俗子不可窥望。
良久,他叹了口气,将那小女孩从马上抱下来靠在树上,又将酣睡的小姑娘抱起来欲送回山庄。
朱紫高门,雕梁画栋!不过是山脚下的外院就如此辉煌壮丽,那山腰上的正院当真是难以想象。
魏识抬手欲扣响门扉,那手却迟迟落不下去,他像个小偷一样,希望偷来的东西能多留一会儿。
可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他望了望小姑娘瑰丽的眉眼,淡笑着敲响了门扉,想着再见不知是何时候。
来人是个半旬老妇,一脸不耐:"谁呀!这庄上都火烧眉毛了!谁还有心思管你们这佃户的杂事,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都说几遍了别来了,还能亏了你们不成?"
待看清魏识怀里的小姑娘,顿时一脸喜意,扯着嗓子高喊到:"来人!快来人啊!小姐回来了!"
那老妇一改厌憎,扬着笑伸手欲将小姑娘抱走:"这位郎君,可千万别怪老婆子失礼,实在是昨日小姐被掳,满庄子的人都被派出去寻找,人心惶惶着急上火的这才这般没礼数,郎君莫怪,待嬷嬷过来定会重重酬谢,且先进来吃些茶,坐上片刻。"说着又扬声冲着里面喊着:"快去告诉嬷嬷小姐回来了!"
翩跹裙摆自手心划过,魏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扬起笑拒绝道:"大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府上若是有吃食可否容在下带走一些。"
很快听见老妇叫唤的婢女快步走来,个个一脸喜意,仿佛至宝失而复得,接过姜姒,那小姑娘就被带走了。
"郎君客气了,莫说是酒水吃食,嬷嬷来了便是那金山银山也使得。"说罢又邀魏识进府稍作歇息。
"不必了,还请大娘给我碗稀粥,那歹人还从别处掳了个小女孩,几日不曾进食,我欲喂她些饭水,送她去官府,就不多待了。"
"原是这般!倒是老婆子误事了,郎君稍等,我这就去给你端碗粥来,郎君不若也吃些,也好有气力去送那小姑娘。"说着便去了厨房。
魏识便倚着门,一时心绪纷乱。
嬷嬷因着小姐被掳整夜不曾合过眼,派人传信给贵妃和王府。
想着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这满山庄的人都不用活了,昨日至今,禁中派出去的禁卫军,王府派出去的私卫连着山庄里的奴仆小厮一轮一轮的来报,总也不见个好消息。
一想到小姐可能遭的难,嬷嬷死了的心都有了。小姐可不仅仅是殿下的未婚妻,更是牵动着北地数十万戍边将士的心,若是出了什么事别说贵妃殿下,便是圣上也是第一个不饶她。
她熬了一夜险些撑不下去,指望着来人能带来什么好消息,就听见下院的小厮高喊着:"嬷嬷,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一个趔趄,还好旁边正是廊柱子,嬷嬷深吸了几口气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小姐回来了,下院一个农人将小姐送回来了,现下正歇在下院呢!"那小厮一路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
"好好好!快叫人抬撵来送我去下院!"
"诶!诶!"那小厮听着嬷嬷的话忙不迭去叫撵。
却说魏识在山下等着,不过一会儿那老妇便送来丰盛的吃食,他只取了一碗粥去找那小女孩。
老妇见他着急也不再多拦只问了名姓,连连道谢。
待嬷嬷来时,人已不在。
见当真是小姐回来了,嬷嬷一颗心放下了忙叫来医女仆妇一通收拾,先是给她洗了澡又查看身上可有伤,见只是跛了脚,身上略有些树枝划痕,嬷嬷好似浑身力气被抽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气若游丝道:"传信给皇宫和王府说是小姐一切皆安。把在外寻找的奴仆叫回来,封锁消息只当是小姐出门游玩。"话罢便昏过去了。
山庄里的慌乱魏识自是不知,此刻他正扶着小女孩喂给她稀粥,那汁水一沾唇,便像渴水的鱼般张着嘴。
他看着可怜,又喂了几口,这小女孩便睁开了眼睛,见到魏识哑声道:"渴......"
魏识一边喂一边给她顺背,这小女孩脸色蜡黄,头发干枯,身量瘦小,长期吃不饱饭,也不知怎么就被掳了去。
"你可听得懂我说话?"他问。
小女孩点了点头。
魏识又道:"可还记得家住哪里,如何被掳走的?"
不过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一句问话,这小女孩竟哭起来,豆大的眼泪簌簌掉落,哭的压抑克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良久才缓过来用官话答道:"我本是陈郡一家农户的女儿,那里发生大旱,死了许多人,官府压着消息不许外传,硬是将我们救命的口粮缴去做赋,黑心商人囤积米粮高价卖出,乡人哪里买的起?被逼的卖儿卖女。"
她显然已经很久没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连连喘气又道:"我家本有几亩薄田,遇了旱灾一点收成都没有,陈粮又被缴了去,阿娘无法只得卖了我,一家子勉强多活几日,我便到那太守府做个烧火丫头,府里的姨娘滑了胎说是吃食有问题,一整个厨房的人都被打杀了去,我因着连日吃不饱晕了过去,行刑的大叔见我可怜便没下手,我被丢在乱葬岗,醒来也是个逃奴四处躲藏,又被那两个歹人捉了去。"
说完这一段话,小女孩眼泪汪汪地求他:"哥哥,我跟你走吧,别送我去官府,见了官我就活不下去了。"
魏识只觉得太可怜了,把她送去官府也是做逃奴处置,遣回原籍,何况那陈郡的官衙竟是祸胆包天,大旱这样的事都敢瞒着。
本想将她送去官府,这下也不行了,他叹了口气先将人带回去,又去安葬了自家的老马,最后将驿马还去附近的驿站,事情才稍稍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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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内,栖梧宫。
宫女太监颤巍巍立侍在殿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恐触了贵人霉头。贵妃今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日头都下山了,陛下还在里面哄着,时不时传来器皿被摔碎的声音。
"卿卿别气坏了身子。"好脾气的帝王将那侧着身撒气的贵妃搂进怀里安慰道。
"臣妾如何不生气,当初我便要将姒姒留在这栖梧宫里养着,陛下非是不同意,佩玉可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出了什么事,百年之后你叫我如何面对她?"竟是气的敬称都不用了。
"姒姒不也是岐山唯一的女儿吗?她若出了事,朕也无法面对岐山,当初并非是朕不愿让她留在宫中,可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你护的了一时还能护一世不成?你难道忘了她才来时生的一场大病吗?"
先帝寿长,又迟迟不肯立储,待到弥留之际,才一道圣旨指他为帝,兄弟们都羽翼丰满,野心勃勃,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内政不稳又遇外乱,北部边境狄人猖獗屡犯天危,是姜岐山挂帅出征平定北狄,又公开支持他,这才让这腥风血雨的朝堂安定下来。
可代价太惨痛了,姜家满门忠烈无一活口,只剩下姜姒一根独苗。
那些人如伏虎短憩,这十多年来于卧榻之侧酣睡,如何叫人安心,这皇宫又不是什么安稳之地,便是只护着卿卿和两个儿子就够叫帝王心累。
室内久久无言,只余贵妃低泣之音,帝王轻抚着她良久叹道:"是我叫你受委屈了。"
听了这话,贵妃一时不忍埋首在帝王怀中道:"陛下是圣君明主,要怨就怨那奸臣佞将!"
不待二人温存一番,又有人来报,见帝妃在侧支支吾吾不肯言语。帝王欲怒,却见是王府家仆一番问询险些立不住,沉着脸离开栖梧宫。
见帝王朝着数年不曾踏足的鸣凰宫去,跟在身后的老太监心惊肉跳。
帝王步履生风,怒气重重,见到在前厅插花的皇后扬手狠狠一巴掌怒道:"顾如月,若是书白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让你的儿子偿命!"
皇后一袭正红凤袍,裙摆层层叠叠如牡丹初绽迎着挨了一巴掌摔在地上冷笑道:"陛下好大的威风,几年不来我这鸣凰宫,一来就给我个下马威!怎么?他晏书白是你儿子!我儿君御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