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时节,天是越来越热,斑驳的林隙树影之间是不绝于耳的蝉鸣。
魏识掀起衣摆擦了擦额上滚滚而落的汗珠,漏出一截劲瘦有力块垒分明的腰,随即躬身继续做着没干完的活。
脖颈上挂着的一块翡绿的玉坠了下来,他抬手将它塞进了领口,继续搬着石块将木桩往土里擂,赶着入夜前置个简陋的窝。
近来他带着救活的男孩连着换了好几个住处,往那深山更深处迁,这男孩叫石头,他还未曾与人交代,魏识担心若是村人见了陌生的面孔会将疫乱祸起怪在他身上,这才不得不避着往里迁。
可这回却不是因为男孩的原因,而是自己。
进山避疫后,魏识每日在山里猎些野货饱腹,照顾着石头,他慢慢见好,又有官差来这里征役夫。
祖父死后,他家成了独户只他一个,本是不用去敛疫尸的,魏识却觉自己不易染疫病能去帮个忙也是好的,朝廷还会发放些粮食权作贴补,他便去了。
与他一道去敛尸的同乡人纷纷染上疫病,独独自己不曾染上,一回两回到还好,回回如此那些人便起了疑,怎的就他染不上?
风言风语四处流传说是他的血可救命,自己在那些人眼里就跟唐僧肉一般。
那些农人想捉了他放血治疫,若是自己的血能治疫魏识毫不犹豫,可他已然是割了腕给王槐村那几个染了疫病的乡人喝血,他们却并未痊愈。
流言蜚语愈传愈烈,竟有邻村人纠集一大伙人要村长把他交出去,一个个面露贪光恨不得生吞了他,王槐村里的人哪能不知魏识的血并无效用。
毕竟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魏识割开手腕的,有人替他分辩,那些人却是不信硬说王槐村的人把他藏了起来,拿着棍棒农具要人。
若非王谨修报信,魏识此刻已经被那些人捉去放血了。
这世道,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心了,魏识立好了四堵木墙就打算架梁,直了腰轻呼了口气,准备歇会儿。
连着干了一上午,又吃不了个饱饭,任谁都扛不住,拴在树旁的玉奴甩着尾巴喷鼻息。
魏识看了眼,张了张起皮的唇道:"你倒是养的膘肥体壮!"
玉奴好像能听懂一般,白了他一眼,魏识轻笑,心里一松,如今这地界又偏又远还有大虫出没,那些农人便是想进来也没那胆子。
能安生不少时日,歇了会他便继续干活,如今入夏,时不时来一遭暴雨,若是支的窝太松垮那可是经不了风雨的。
他还打算给玉奴搭个雨顶,倒也废不了事儿,毕竟这马可比他金贵多了。
"魏哥哥,喝口水吧。"石头已经痊愈,他如今七岁大点,倒也做不了什么,不过他很懂事,捧着从山涧呈来的水,一路跑过来,脸上红扑扑一片。
魏识抬头扬起笑:"你慢些,别摔了!"
却见石头身旁一条蛇探着头,他立即抬起打桩的石块砸了过去,吓得石头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那蛇被生生砸成两截,尾巴盘着石块,魏识过去又照着攒动的蛇头狠砸,直至他不再动弹,寻了个地方挖坑埋了。
正咕咚咕咚喝着石头端给他的水,却闻有人喊他名字的声音在山野回荡。
是王谨修!
不知所谓何事,魏识凝眸对石头道:"石头,你寻个地方先躲起来,不要出来,若是我回不来,你便让玉奴带着你去别处,这山里狼蛇虎兽遍布,我不在身旁,你万不可在此停留,去别处找活路。"
见他话说得严重,石头害怕起来:"魏哥哥,你不回来吗?"
魏识笑了笑:"若是能回定然不会丢下你一人的,你且记住,待会儿我折枝为号,那些人走后你若是见到树有断枝,那便是回不来,你需骑着这马立刻离开这里,它会带你去微雨山庄,那里有个闺名姜姒的贵族女郎,她是当今昭王殿下的未婚妻,见了这马会帮你的。"
那些四处叫唤的声音越来越近,魏识眸光微黯,将石头藏了起来。
"魏家小子!快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粗着嗓子叫唤着。
"刘叔找我做甚?"魏识循声而至,扬起笑应着,那中年男子身侧站着满脸愧疚的王谨修,他垂首不敢看魏识。
"你小子装什么蒜?我们找你做甚你还能不知道?懂事些就跟我们走,否则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刘叔是邻村有名的屠户,身体肥硕,满脸横肉,手中拿着把斧头气势汹汹地看着魏识。
"你与你祖父初来此地时,跟那乡里的野狗一般,若非我们收留你,你与你家老爷子早就没命了,若是平时也就不说了,如今乡亲们有难,不过是问你要些血你有什么不愿的?"
"是啊,你有什么不愿的..."
他身后跟着许多村里的干惯了农活的壮汉,纷纷附和着,瞧着魏识这白眼狼当真是面目可憎!
"刘叔我早说魏兄的血并无效用,你们为何偏是不信?"王谨修见那些村民激愤难掩,忍不住替魏识辩解,见魏识漆黑的眸子看着他,面色一时涨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魏识待的地方只告诉了他一人,如今自己却把这些人都带来,可他实在没办法了。
"你给我闭嘴,你们王槐村的人一个个可精明着,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真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魏家小子是你们村的人,你们自然能占着好处,可我们呢?谁不想活?你挡了别人的活路,还想讨个好?"
王谨修再不敢说话,魏识并不怪他:"刘叔,没人挡你们的活路,若是能救,便是放干了这身血,我魏识也是愿意的,今日我便跟你们走,你且看看,到底能不能救!"
说着他状似无意的折断了身侧一颗树的枝桠,随即踏步上前顺从地跟着他们走。
刘叔见他颇为配合,十分满意,满脸的褶子挤得更深了。
石头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捂着嘴,听着魏哥哥与那些人的话,他们把他带走了,把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