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晏京都是在前朝旧址上扩建而成,几百年后,规模已经扩大了一倍有余,穿插其中大大小小的道路七拐八绕。
芰荷领着姜姒和伯颜纡泽在太阳底下,绕来绕去走了一个多时辰,脚都要麻了,还未找到正确的地点。
姜姒有种不好的感觉,找到街上一个卖糖人的老翁:"阿爷,你可知京都最有名的瓦肆在哪里啊,还有最好看的傀儡戏在哪个场子啊?"
那老翁浑浊的眼睛犀利地扫视了姜姒一番,而后褶皱纵生的黑红面庞笑成一朵花:"小姐,你是外来的吧?要不要看看我这糖人,两钱银子一个,这满京都就数我家的糖人里有甜蜜,好吃着呢!"
姜姒哪知这看着纯善朴实的老翁也这般奸滑,可她不是来买糖人的:"阿爷,我只是来问路而已,并不欲买糖人,能否告知我京都最好玩的瓦肆在哪里?"
老翁垂下眼皮,专心致志地浇起糖人来,不再答话。
姜姒好看的细眉皱起,心道好个贪逐蝇利的老糖翁,转眸在街道寻找下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小姐,如今世道难求生不易,别人怎会轻易告知你,若是遇到个黑心的,可就不止一个糖人咯!再者,我在这京都待了几十年,这里的犄角旮旯哪有我不知道的?你们这高门的女郎穿金带玉,花个两钱银子问路,不过是手指缝里漏点子细沙,于我们这些穷苦人可就是救命了,可怜我无儿无女,家里还有个瘫痪在床的老婆子..."
老翁话毕,糖人也浇好了,举在手上,泛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姜姒。
她好像被那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良久才回过神来,示意芰荷给钱。
收了银钱,老翁脸上见了笑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要说这京城最好玩的瓦肆啊,要数城南的象棚,你们便顺着这条街往南走,在第一个分叉口向左转,之后继续向南走在第二个分叉口向右转-"
老翁实觉这样说太繁琐,顿了顿道:"总之,你们便一直往南走,在第一个分叉口左转,第二个分叉口右转,再在第一个分叉口右转,在第三个分叉口右转,要想到象棚,从这里要经过四个分叉口,左转一次,右转三次,放眼望去,最破的地方就是了!小姑娘,可记住了?"
芰荷已经被绕晕了,念念有词:"左一个分叉口,又一个分叉口,左一个、又一个..."
姜姒见她这晕葫芦样子有些语噎,接住老翁递来的糖人点了点头,便牵着芰荷往南走,伯颜纡泽拿着她刚买的糖人跟在身后。
一想着要到象棚还要走这么久,姜姒就觉得有些胸口闷,捏了捏芰荷的手道:"芰荷姐姐,你不是说你认路的嘛!我的脚都走麻了!"
她有些讪讪:"小姐,我对这京城的路也有些不熟啊,要不我背你吧!诶,对了!刚才那老翁说怎么走来着?"
姜姒白她一眼,就她这四体不勤,身娇体软的,比她还不如呢!若是背着走一遭不出一刻钟就晕了。
"小姐...你刚才没问那老翁要走多久吗?还要走多久..."
"没问啊...我以为不远的..."
"我们这是走了第几个路口了?"
"第...二个..."
"要不找个地方坐着歇歇吧..."
伯颜纡泽抱臂看着这汗涔涔的一主一仆学着那街边的乞人坐在地上喘气,照她们这速度等到了象棚天都黑了。
若不是这小姑娘给他安了个哑巴的名头,他都想问问她究竟是什么人?对这京城竟比他一个外来人还要不熟悉!难道不知可以赁个车架吗?
姜姒歇了好一会儿,脸还是红扑扑的,芰荷一边喘气一边展着衣袖给她打扇。
今日又是纵马又是徒步数十里,加之头上的芙蓉玉簪拿去抵了,姜姒的鬓发已经有些散乱了。
额前几缕碎发随着那打扇的风微拂着,满面坨红,娇喘微微,活脱脱一副落难小姐的样子,她身姿纤薄却容色极美,引来不少打量,恐于其身侧森寒可怖的异族男人才不敢上前骚扰。
缓过来后,芰荷打着商量:"小姐,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再者象棚不知要走到何时,不如我们就此出城吧,也省的摸黑走夜路,那多不安全!到时遇着什么事,我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可护不住你啊..."
姜姒实在懒得说话,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歇了会儿才道:"谁跟你说我今日要回去的,这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我才不会那么早就回去的,再说了,我还没见到瓦肆呢!"
芰荷还想说些什么,姜姒抬手打断了她:"你也知道,我们回去后嬷嬷总会算账的,我说不准要关十天半个月的禁闭,你嘛..."
她故意打个转的语调,听得芰荷心底一咯噔,想着黑脸嬷嬷地惯常作派,五十大板?
"少不了五十大板呢,若是嬷嬷在气头上,我也救不了你啦..."姜姒轻轻抚了抚芰荷发颤的背,慢悠悠说道:"芰荷姐姐,你还想今晚回去吗?说不准饭都没得吃,觉也不得睡就被拖去刑堂了。"
芰荷哭唧唧道:"那我们还是吃饱睡好再回去吧,可是小姐,我的钱只够买张饼了,今晚我们吃什么住哪里啊?"
说到这,姜姒笑起来从腰间取出个小袋子丢给芰荷:"要来这京都,我怎会毫无准备?指望你那点银钱,我们恐怕要饿死了!"
这人在外面啊,没钱心里总是不踏实。
现在不愁吃住,芰荷总算开心起来,欢天喜地地数着银子:"那小姐,再歇会儿我们就走吧,那瓦肆我也很想去呢,听说里面有耍杂技的、说书的、唱戏的、可好玩了!"
姜姒轻哼一声:"是谁早上哭着无甚好玩的-"
"银瞳,你看前面的是不是你的老主顾?先前那个路岐人?"姜姒眼眸随意一转便对上了一双凶神恶煞的脸。
那路岐人再不是先前满面含笑的样子,凶光毕露,身后跟着几个壮汉四处找着什么,看到姜姒一行人眼睛一亮!直直奔过来。
她刚想说些什么。
伯颜纡泽便丢了手上的物什,一左一右揽着两个姑娘的腰甩上肩去,刷一下就跑出去老远。
天旋地转间,姜姒和芰荷像个麻袋一样搭在这身形高大的异族男人肩头。
芰荷慌乱地扑腾着腿,姜姒脸涨得通红,狼狈喊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的主人!"
伯颜纡泽没空理这天真的小姑娘。
左拐右转甩开身后跟着的那些人。
她还真是天真,那路岐人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原本是往来北漠和中原的不法商客,诱骗貌美的汉女转手卖给漠北王庭的王室贵族亵玩,而他则因王族内斗不慎落入这奸商手中。
起先带着他辗转中原各个州郡,将他卖给那些贪慕他容色的中原夫人,得了钱财派人一路尾随,待到人少的地方,再将他抢回来,潜逃至他郡。
那些夫人们非富即贵极重声誉,因此遇了这事大都不敢声张,只能吃下闷亏,以至这奸商嚣张至此。
今日他见那人看向这小姑娘的眼光炙热至极,便知是看中了这小姑娘。
她的长相也确实讨王庭那几个废物的喜欢。
原本他还打算继续让这奸商带着自己在中原各郡游历,没想到他竟然把他带到了大晏京都,既然来了,一时半会儿,他并不打算走。
这小姑娘一看就非富即贵,听言谈还与大宴皇族相干。
伯颜纡泽忽而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