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被抓到兽人营地后已经过去了六天。
霍都虽然性格残暴,但对待手下的士兵很好,更是个受人尊敬的常胜将军,所以巴德犯了众怒,来的第一天便遭到了大半个营地的士兵们轮番的“问候”,伤势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虽然恼怒巴德杀了氏族的第一勇士,但萨满还是在第二天为他包扎了伤口。巴德以为这是兽人善意的表现,但是他错了。
第三天傍晚开始,萨满便派来了专门负责行刑的拷问官。虽然战争双方已经签订了战俘条约,但虐俘行为却被默认,在战场上士兵更是有权利不接受对方的投降。
拷问管是名残废的兽人,走路一瘸一拐,浑身都是重伤留下的痕迹,右眼上一条触目惊心的长疤,从额头直到下巴。他知道巴德的事迹,所以压根就没打算拷问信息,而是来给巴德施加最大的痛苦。萨满治疗了巴德,只是需要巴德恢复体力。被虐待也是件体力活儿。
常见的鞭刑、割刑和夹板后,巴德不仅一点没显出痛苦,身上的旧伤反倒是迅速恢复了。小的伤口已长出新肉,大的伤口也已经结痂。刑具在他身上,连个伤口都留不下。
拷问管不得不使出绝招——皮下灌铅法。用滚烫的空心钢针刺入囚犯皮下,通过导管灌入沸腾的铅汁,如果时间足够,完全可以将囚犯的皮肤与肌肉剥离,残忍至极。这个以往屡试不爽、疼得囚犯哭爹喊娘的方法,到了巴德身上却失效了,钢针即使能穿透巴德的皮肤,但根本无法深入,铅汁只能在针尖处的皮肤内形成一个小鼓包,看起来就像实习护士在练习注射。
拷问官黔驴技穷,无奈下只能在军营空地广场旁边立了个木头门框,将巴德拴在了上边,每天经历阳光的曝晒,并以一天三次的频率,将巴德的双手手腕拴住,用两匹座狼向两个方向抻拉。这是简易版的车裂刑,简单有效,巴德虽然仍然一声不吭,但毫无疑问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已经被晒了三天,滴水未进,巴德全身酸疼,两条胳膊关节处肿胀,软组织撕裂,不时传来钻心的疼痛。他透过模糊的视线,观察着营地内的情况。
营地东边有几座简单的单层木质建筑,应该是指挥官和军官的住所;木质建筑周围是数十顶普通士兵居住的兽皮帐篷。营地西边是训练操场,操场北缘是食堂、浴室和厕所,也都是帐篷。
战俘放置区就在厕所旁边,拴着巴德的木门框处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在巴德的左手边有一只看起来很结实的木头囚笼,里边关押着十几名衣衫褴褛的女人,大部分是人类,还有一名戴着兜帽、肤色浅灰的金发精灵。巴德被绑在外边的这几天夜里,看到每天笼子中都有一两名女子被带进了最高大的那座木质房屋,她们的尸体在深夜被抬出来装入麻袋,即使没死被带回笼子的也都已经奄奄一息。
巴德眼皮下沉,已经六天没有休息,巴德很想闭眼睡去,但两条胳膊完全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他只能继续咬牙坚持。天已经黑了下来,借助着营地内火把的亮光,巴德隐约看到不远处的食堂内走出了一个老年兽人,探头探脑地向四周看了看,看到没有人注意他,便贴着帐篷边向巴德蹑手蹑脚地走来,身影非常熟悉。好像是……佐坦。
来人确实就是佐坦。他来到巴德身前,从怀里掏出水囊,喂巴德喝了几口。
巴德精神稍好,抬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潜行?”
佐坦收好水囊,转到了巴德身后的阴影中,蹲下身快速地小声回答道:“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两天前我就混进来了,看得紧没找到机会。正门硬冲肯定不行,我打算一会儿到外边埋尸体时带你出去。”佐坦冲着旁边的木笼努努嘴。
巴德问:“哪有我这大的一具尸体?”巴德知道佐坦着急了,明目张胆地往外混,那是在赌运气。
佐坦答:“那咋办?你有啥主意?”
巴德看向旁边。厕所所在的帐篷内部地面上挖了几个坑,坑后方连接引水渠,通过帐篷后围墙底部预留的洞口,通向外部的蓄粪池。巴德的目光就落在围墙底部的洞口上。
佐坦用不情愿的眼神看看洞口,又看看巴德,说道:“你是不是早就琢磨过怎么逃跑了?”
巴德说:“恩,我确实研究过猪怎么跑的。”
佐坦没搭理巴德的笑话,像下定决心似的,一拳砸向地面,“奶奶的,拼了,这辈子还没爬过粪坑。后半夜等士兵都睡熟了我再过来。”
月亮升起,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跳跃的火焰在帐篷后形成忽左忽右的影子。佐坦背着一个长条物体,悄声摸了过来。
割断了绑着巴德胳膊的绳索,佐坦抽出背后的长刀,说道:“你的锤子断了吧?这个你用着应该趁手。”
是霍都的长刀。巴德揉了揉胳膊和肩膀,接过了长刀掂了掂。有些轻,适合单手挥舞。刀刃上的血迹还没有擦拭。想起那绝境中的战斗,巴德很庆幸自己还活着。
佐坦趴在厕所后边的水沟旁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松开捂着鼻子的手,走回来对巴德说:“走路没问题吧?还等啥,走吧。”
巴德用手指着木笼,“带她们一起走。”
佐坦看了看笼子,问道:“你认识她们?带着一群女人在平原上根本跑不掉的。”
巴德说道:“她们会死的。”
“死了跟你有啥关系?”佐坦压抑着声音中的急躁,轻轻摇着头。不过他知道就算他不同意,巴德也不会丢下这些女人不管。他白了巴德一眼,走过去从外边打开了笼子的门,低声对里边说道:“不想死的跟我们走。”
“去哪里?”一个留着短发的少女问道。
“反正不是这里。”佐坦说完就向围墙走去,他要先爬出去探路。
大部分女人都跟着佐坦走了出来,只剩下角落里坐在地上的两个女人没动,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女人们都面黄肌瘦,兽人想起来才会给他们一点食物,但是她们中很多人以前就是战士,虽然不能战斗,但脚步稳健呼吸悠长,应该不会倒在路上。
巴德殿后,听到佐坦在墙外传来一切安全的信号后,他让所有人依次爬出洞口。女人们虽然不愿意忍受恶臭,但求生欲望让她们勇敢地行动。
巴德最后一个钻出洞口趟过粪池。迎面佐坦走来,说道:“我们去彼得堡吧,那里应该能够收容她们。你带着她们先走,我在后边。”
彼得堡距离水晶岭不算很远,天刚蒙蒙亮,巴德就遥遥地看到了那座要塞。佐坦一路跟在队伍后方,一边消除行走的痕迹,一边观察追兵的情况。也许是夜晚的原因,也许是逃脱的战俘并没有那么重要,兽人没有追来。
前边就是要塞边的小河,流水哗啦啦的响声远远传来。女人们发出一声欢呼,集体跑向小河跳了进去,不一会儿就传出轻快的嬉笑声。
妮雅微笑着看着佐坦,双手轻捋着胸前的金色发辫。她就是木笼中的那个精灵,但她浅灰色的皮肤意味着她既不是高挑敏捷的森林精灵,也不是纤细柔美的翼精灵,而是一名卓尔精灵,来自神秘的幽暗地域。
佐坦已经喝得醉眼朦胧。他从没见过这种女人,笑颜如花,举止得体,话术无以伦比,让人如沐春风。佐坦连小时候偷看妹妹洗澡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本来他还藏着掖着,但被妮雅几句话就绕迷糊了,轻松地交代了罪行。
“佐坦,失去了亲人与故乡,你为什么不报仇呢?”妮雅又给佐坦添满了酒。
佐坦打了个酒嗝,眼神突然黯淡下来,说道:“我的仇恨已经消失了。兽人屠杀的人类村子,只怕要更多。被一个孩子举着刀子威胁着要报仇,女人冲我扔石头,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都怪这该死的战争!”
佐坦一口气又喝干了一杯,倒是有半杯酒都顺着胡须洒到了嘴外。
“那你是怎么认识巴德的?”
“上一个雇佣兵团在路边捡到的巴德,当时他趴在路边,我还以为地上是只野牛,哈哈哈哈!”想起往事,佐坦心情阴转晴,开心地大笑起来。
“巴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呃,牛头人?”妮雅佯作不经意地问道,实际上这是她混杂在对话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之一。
“一锤子砸不出一个屁的笨蛋,固执得要死,要是没我盯着,他早就被上一个团长卖了。不过他命硬,那个倒霉鬼团长倒是死在了他前边。”佐坦抒发了对巴德的不满,接着语气一转,“但是他是我的好朋友,救过我无数次性命,他真诚、勇敢、有礼貌,总是傻乎乎地信任别人。别看他一脸呆相,战斗智商可是没人比得了,他只是懒得勾心斗角罢了。”
“呵呵,说谁呢?”巴德从门口走过来,听到了佐坦的最后几句话。回来后巴德连睡了两天,现在神清气爽。下午他出去找拉斯克队长兑现了杀死霍都的赏金,一百枚金币是笔巨款,腰带上挂着的布袋沉甸甸的。
“说你呢,你个呆牛。”佐坦边说边推过来一杯麦酒,“胳膊怎么样了?怎么没把你抻成山丘巨魔,站直了都能系鞋带。”
巴德嘿嘿一笑,喝了口酒说着:“好多了。”他看到佐坦身边的妮雅,友好地笑了笑算打了招呼,又问佐坦:“那些女人都安排好了?”
“我都给要塞指挥官送了过去,哈哈,让他去头疼吧,我才懒得管。”
巴德转头看着妮雅,又转头看看佐坦。
佐坦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问的,瞅把你给害羞的。妮雅她不愿意被安排,也没地方去,就跟着我回来,想加入咱们的队伍,说等你醒了问问你。”
巴德伸出大手,微笑道:“我叫巴德?石角,欢迎加入。”
妮雅勉强握住巴德的一根手指头,轻轻摇了摇,“妮雅,卓尔精灵,很高兴认识你。”
佐坦开心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向巴德问道:“接下来咱们去哪儿打架?”
巴德收起微笑,看了看佐坦和妮雅,慢慢说道:“去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