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佳猛地站起身来，她的动作太急太大将身旁摆着的一把竹木椅子带倒了，搭在椅子上面晾晒的外袍落到了火堆里面。

宇文陌眼疾手快，一把将衣服扯了出来，将竹木椅子重新扶正了。他默默起身，绕着火堆走到了沈怡佳旁边，将沈怡佳的外袍抖落了一下。幸好这外袍并没干透，落入火中又及时被扯了出来，并未烧坏。宇文陌又调整了一下竹木椅子的位置，将沈怡佳的外袍重新晾晒上去。

沈怡佳的目光一直追着宇文陌，围着火堆绕了大半圈，脖子实在难受，沈怡佳只得挪动了脚步，转过身子盯着宇文陌。

二人这一连串的的动作做下来，沈怡佳盯着宇文陌的目光中的恨意怎么也坚持不了那么坚决。

铁壶之中的水又沸腾起来，宇文陌没有回答沈怡佳的喝问，又绕着火堆走了半圈，用帕子垫着将铁水壶取了下来，一手从木盆之中捞出了一个烫好的茶碗，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沈怡佳。

沈怡佳当真想将这一茶碗的热水都泼到宇文陌的脸上，但见到宇文陌脸上的愤恨都不见了，只剩下悲凉。想到宇文陌的娘亲就埋在这个山谷某处，沈怡佳在这里向宇文陌发难，总是觉得心中难安。她恨，恨宇文陌，也恨自己不合时宜出现的仁善。

恨恨地接过茶碗，沈怡佳重新坐在小椅子上，冷冷哼了一声，不去看宇文陌。

宇文陌将茶壶捞出来，倒满了茶壶放在一旁，又捞出一个干净的茶碗，到了一碗水，将铁水壶放在了一旁。

“佳儿，即便流尽我身上全部的血，也不能赎尽我所犯下的罪孽。”宇文陌的声音变得有点飘忽，他捧着茶碗喝了一口，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脸上竟带了一点温柔的笑意。

沈怡佳觉得宇文陌是疯了，他最近做的事情都不正常，尤其是跟唐桓、唐棣所说的那一番话，竟然好似在安排后事一般。

“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究竟怎么了？”沈怡佳终究忍不住问了宇文陌一句。

“佳儿，你总是这么善良。”宇文陌朝着沈怡佳淡淡一笑，接着说道：“许多人……真的不值得你怜悯……不过，有百里锦这个人精看护着，必定能够平安顺遂，欢喜终老的。”

宇文陌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沈怡佳心中实在觉得奇怪又担忧，忍不住要问道：“宇文陌，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人说“落叶归根”、“狐死首丘”，宇文陌突然带着沈怡佳来到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又说了这许多奇怪的话，沈怡佳心中的疑问就快要让她发疯。她是恨宇文陌，也想要为自己的父母亲人，为整个沈国公府报仇，可是真的知道宇文陌要赔上性命，要死去了，她的心情又变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忍。

一丝鲜红从宇文陌的唇角慢慢流下，先前他双眸之中赤红已经完全褪去，他的双眸变得灰暗又浑浊，就像是一双看尽了人世沧桑变幻的耄耋老翁的眼。沈怡佳发现宇文陌的脸虽然朝着自己的方向，可他的眸子没有一丝光亮，也分辨不出视线的焦点在哪里。沈怡佳抬手在宇文陌的眼前晃了晃，宇文陌的双眼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宇文陌，你的眼睛怎么了？”沈怡佳忍不住问道。

“我说我快要死了，佳儿，你信么？”宇文陌的语气淡淡，似是在说“你吃饭了么？”一般，而不是在谈自己的生死。

“我不信！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你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么！你还要留着性命等我找你报仇呢！宇文陌你怎么会这样死了！”不同于宇文陌的平静，沈怡佳急急说道，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找宇文陌报仇，却不愿相信宇文陌真的就要死去了。

“我十三岁之前都生活在这个山洞里，我阿娘算是个才女，就没人教我武功。我十三岁到了长安之后，才正式学习武功，起步就已经比旁人晚了有十年的功夫。若要成为顶尖高手，非从童子之功不可，我苦练了半年，也无甚长进。父亲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本武功秘籍让我修炼，竟有一日千里之功。我亦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好的武功，可是一路修炼下来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反噬或者副作用。父亲也催促我勤加修炼，我为了报仇自然更加刻苦。”随着宇文陌的讲述，从他嘴里流出来的鲜血却越来越多。

“别说了，宇文陌，你别说了。这个山洞里面有药么？”沈怡佳有些焦急，她能感受到宇文陌的生命已经开始飞速的流逝。

这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要向得到，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佳儿，让我说吧，今夜过后，你便要忘了我。只是今夜，我希望我的故事，能有人听下去。”宇文陌说话的气息隐隐有些不稳。他抬手用袖子将从嘴里涌出的鲜血通通都擦掉了，努力扯出一点笑容，接着说道：“这种邪门武功竟然是用人的寿命去催动，遇强则强，但每使用一次，生命便要相应缩短许多。两年前，我在西域遇到了个名医，已经知晓了……”

沈怡佳不忍再打断宇文陌，他带着人在临安起兵叛乱，在战场上与恢复了功力的百里锦前后战了不下十几次，宇文陌自己是一心求死。

“佳儿，许多事情十分我所愿。沈国公府的事情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没有娶亲，没有跟任何女子相好过，不想让这个罪恶的血脉再流传下去了。”宇文陌粲然一笑，带着一种决绝。

香火绝断是大不孝的事情，宇文陌当真是恨极了自己无法选择的血脉出身。

沈怡佳一时有些发呆，她当真看不懂宇文陌了。

“我将一些东西交托给了白果，日后白果自会转交给你。佳儿，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做，希望你不要怨我。”宇文陌说完，竟将鼓起最后一丝力气扯住了沈怡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