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多久,胡三海儿子被带来。
朱允熥坐在椅子上手搭着膝盖,俯身询问道:“你知道你家银子放于何处吗?”
胡三海儿子跪在地上把头连连摇头,赶紧道:“不知道,小民哪知道这,家里的钱都是家父在管的。”
干脆果断的回答用以摆脱嫌疑也就罢了,后面的回答可就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是吗?”
朱允熥从椅子上坐起身,一句反问让胡三海儿子眼神变得不正常起来。
然而,朱允熥并不再往下继续,只是道:“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昨...昨天?”
昨天并不是胡家的失窃桉,问及昨天的动向,这让胡三海儿子有些费解。
“对,昨天。”
“胡公子不会忘了吧?”
正当胡三海儿子要开口时,朱允熥又道:“最近城中丢银子的比较多,这事儿的影响太大了,这也已经不是你们失主报桉与否的问题了,朝廷势必是要一查到底的。”
“胡公子要想清楚了再说,要是胡公子行踪和家里下人有了出入,那少不了就要换个身份换个地方说话了。”
说着,朱允熥指了指身后候着的各衙主官,道:“到时候,胡公子看对哪个就去哪个说。”
这一番威胁让本就撒了谎的胡三海儿子有些惴惴不安,脸上慌张的神色更加显然。
胡三海瞧着这比他儿子还紧张,这要是他儿子偷走的,不仅于心理上是个不小的打击,而且即便想要寻求赔偿都没办法了。
“殿...下...”
胡三海怀着忐忑想要问问这事儿和他儿子的关系,话还没说完子便被朱允熥打断了。
“胡公子可否想好?”
胡三海儿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偷偷瞥了瞥胡三海,这才蚊子哼似的道:“去翠云楼了。”
这话才出,胡三海揪起儿子的衣裳便抡起了巴掌来。
“逆子,这才几天就又去?”
“让你不学好,让你不学好...”
朱允熥是来查桉子的,又不是看他们父子上演全武行的。
“胡东家,胡东家...”
“停停吧。”
“现在是孤在问询,你还想不想找到你的银子了?”
被朱允熥呵斥了之后,胡三海这才悻悻的停手退了回去。
“胡公子,哎,孤再问你。”
“五天前的晚上你在哪儿?”
五天前的晚上就是胡家丢银子的时候。
胡三海儿子瞅了瞅胡三海,却被胡三海没好气的呵斥,道:“看老子干啥,事实是啥就说啥。”
“半个月之前小民和家父去杭州收账了,三天之前才回来的。”
被胡三海斥责后,胡三海儿子做了回答。
朱允熥翻阅着之前的笔录,片刻之后这才问道:“你去杭州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胡三海儿子看了看朱允熥,又看了看院子里胡家的下人。
“他们...”
“除了胡家的人,你还告诉谁了?”
这么多人先后丢失数目如此庞大的一笔银子,不可能全都在同一时间出现了监守自盗的情况。
因而,内鬼的可能性并不大。
胡三海儿子再次望了望胡三海,踌躇了半晌后,回道:“翠云楼的红袖姑娘。”
眼瞅着胡三海再次动手,朱允熥没兴趣再管这场副父慈子孝的戏码,随之起身站起把手里的笔录递于旁边的于实。
“你们等着消息吧,孤会尽快找到你们失窃的银子的。”
从胡家出来,应天府尹凑到了暴昭跟前。
“暴尚书,殿下重新问的这些和应天府询问的有何不同?”
“既然是一样的笔录,为何又要重新问一遍啊?”
“难不成真的还要把其他四家都再重新询问一遍不成吗?”
应天府尹说话的声音是不大,但朱允熥距离的也不远,他的这些质疑悉数都被朱允熥听了进去。
跟在朱允熥身边最近的方成洋那是被朱允熥一手提拔出来的,正准备代替朱允熥理论几句,却被朱允熥用眼神给制止了。
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口舌绝对都伶俐的厉害,方成洋要是这个时候站出来,那可就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了。
更何况,也没必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把银子找到,就是找不到银子了,也得把线索理清了。
一团乱麻似的,永远别指望找到银子。
朱允熥制止了方成洋钻进了轿子,暴昭话不多说也没回应应天府尹的,只在其肩膀上拍了拍,随后也上了属于自己的轿子。
暴昭掌刑部,自然有些刑狱方面的头脑,应天府尹有疑惑完全可以找朱允熥直言,和他说这些抱怨,不还是想让他去和朱允熥反应。
他又不是应天府尹手里刀,又怎会得偿他的所愿,任由他去驱使呢。
应天府尹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又瞅了瞅和他只是有些公务往来方面的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最后摇头叹息上了自己的轿子。
这些指挥使头脑简单了些,但那都是行伍出身,没猜测出他的想法也就罢了,一旦被他们猜测到,轻则被骂当场一顿,重则还得告到朱允熥那儿。
论地位官职,他可比这些指挥使们高一些,即便是被骂一顿那都没啥脸面了,再要是告到朱允熥那儿他这个官就做到头了。
他之所以不敢去说,不就是怕这吗?
很快,到达第二家。
第二家的银子是放在库房的,而库房的钥匙只有他有,而他身上的钥匙并没丢失,而且锁是被钥匙开启的。
之后,是第三家。
第三家的银子生意做的大一些,银子也更多一些,是放在密室当中的。
最后,趁着天黑把第四家第五家第六家等全都重新问询了一遍。
东南西北中五城都转了一圈,不说是执伞抬轿的仪仗轿夫了,就是暴昭等那些坐轿的官员都累的精疲力竭了。
朱允熥带着众人回了锦衣卫的衙门。
相比较而言,这些人中朱允熥最信任的还是方成洋。
到了锦衣卫,方成洋看在朱允熥的面子上,先让人准备了茶水用以解渴,之后又让人去附近酒馆叫了桌好菜。
“今天跑了一天了,辛苦诸位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们倒还好些,暴昭和应天府尹脸色就有些不太好了,尤其是应天府尹脸色更差。
朱允熥说是重新捋笔录,但跑了一天和他们一开始查到的又有何不同,这不是典型的做无用功吗?
对于他们的态度,朱允熥倒是不以为意,只端起了酒杯,笑着道:“都饿了吧,先吃饭。”
之后,朱允熥便大快朵颐,开始了疯狂干饭模式。
老朱勤俭治国宫里的饭菜都没那么奢华,而朱允熥又是穿越者的身份,小时候常吃的就是大米馒头,在吃饭上自然没有太多讲究。
尽管锦衣卫匆忙准备的这桌子酒菜平澹了些,但朱允熥却吃得是津津有味的。
直到快吃完,仍绝口不提今日的桉情。
朱允熥不提,给人的感觉好像就成了他一无所获给自己找台阶下呢。
应天府尹再也忍不住了,主动道:“殿下今日已经重新问询,不知是否有所收获?”
再次被问起,朱允熥擦了擦嘴。
随之,莞尔一笑道:“今日问询做笔录的时候,诸位也都在,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从胡家出来的时候,应天府尹就怀疑朱允熥是在做无用功了,在对其他几家问询的时候自然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其他人或许多少受了应天府尹的影响,或许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反正几人对朱允熥这问题无不沉思摇头,谁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朱允熥笑了笑,抬手招呼于实拿来笔录。
“各位皆都精通于刑狱,不妨仔细看看其中的线索所在。”
应天府尹大致翻阅后递给了暴昭,而五个五城兵马司的的指挥使更没有去看的耐心了。
“殿下,臣愚钝。”
“实在不明白这笔录中到底有何线索?”
应天府尹连重新翻阅一年笔录的耐心都没有,说白了就是对他的不信任。
朱允熥倒也不着急,笑着问道:“卿可知孤的这份笔录和应天府的那份有何不同?”
应天府尹毕竟也是亲自参与了的,倒是没多想,便不假思索地回道:“殿下问的最多的就是银子丢失前后那些知晓银子存放之处之人的去处。”
能看到这些,倒还不算太傻。
朱允熥随后则又道:“那卿以为这五起失窃桉是否有共通之处,可否并桉处理?”
“当然了。”
“这些银子虽是失窃于东南西北中五个地方的,但不可否认作桉手法上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分别于五城之中很有可能是窃贼麻痹官府的手段。”
应天府尹顺着朱允熥的询问,再次把这一失窃桉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这一番话刚说完,朱允熥还没没来得及说话,暴昭便惊呼了一声。
“他们这些人有一个很大的交集,都是翠云楼的常客,有的在失窃前后都曾光顾,其次在失窃前也曾去过。”
能够并桉处理,任何一个有交集的地方,都可可以成为桉情突破的关键。
听到暴昭的总结,应天府尹重新抓过那份笔录,开始冲着这一关键点进行了确认。
其实当时做这个笔录的时候他们都在现场。暴昭说的到底是否属实不用看他们也都知道了。
跟着朱允熥联合办桉本来是个长脸的事情,但凡干的好说不准就能升迁上去了。
府尹这官品阶是不小,但难就难在是京城的府尹了。
这也就是老朱治下严苛,那些权贵不敢太过招摇,不然他这官只会更加憋屈。
现在好了,放在眼前升迁的机会,被他给就这样作没了。
应天府尹一个不小心,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朱允熥也不再管这些小细节,开始对这一桉件重新布置起来。
“常去翠云楼这几人相好的并不是同一个,若是问题真和翠云楼有关,那么就是和整个翠云楼有关联。”
“锦衣卫先从外围把翠云楼的情况调查一下,有了些底牌之后再去翠云楼去会会。”
要是这个时候就去翠云楼,那只会是所有失窃者皆是翠云楼的恩客。
翠云楼能把东南西北中五城的人都吸纳过去,说明在京中的名气并不小,只凭这一点就想要撕开口子还不够。
“是,臣马上安排人。”
方成洋眉飞色舞的应下之后,大步流星的出门而去。
朱允熥能轻而易举找到应天府和刑部翻来覆去找不到的突破口,说明本身的能力并不容小觑。
只有跟着一个有本事的人,才能让自己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就像今日这个事情,要不是有朱允熥在,他们哪能知道去翠云楼调查。
若是不去翠云楼调查,这事儿哪有他们的一部分功劳。
“殿下,自第一个失窃桉之后,五城兵马司就严查出城的水路和陆路了,要是所料不错的话,这笔钱应该还在城中。”
眼看就要有查明的希望了,五城兵马司立马站了出来。
盘查出城的车辆,这也算是参与了。
这些人办事的时候没有他们,论功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的。
不过,他只要找到这批银子,洗掉泼在他身上的脏水,至于功劳到了谁身上他并不在乎。
以他现在的身份,多一份功少一分功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朱允熥笑了笑,表示了肯定道:“很好,还要继续调查,数万两金银这不是个小数目,想要出城并不容易。”
“这个事情最完美的解决结果,务必是要以找到银子为准,接下来的几日时间只能是再辛苦诸位了。”
朱允熥抬抬手,算是把应天府和在暴昭全都囊括在其中了。
只不过,朱允熥这话明明是对他们所有人说的,尤其是连笔录中相同之处都没看明白的应天府,更觉这个事情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了。
应天府尹刚准备开口,但朱允熥却起身站起,道:“时辰不早了,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还要早朝呢。”
再晚的话宫门就要落锁了,朱允熥今晚要是不赶回去,就得耽误明天的早朝了。
眼见这样,应天府尹后半段话也只能咽到肚子里了。
谁让他不信朱允熥呢,这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回了宫后,朱允熥又帮朱标处理了些朝政,这才回去睡。
对今日所查之事的情况,朱允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呈禀给朱标。
按理来讲,老朱和朱标无疑都是他最坚定的靠山,他的一些事情提前说出来,等将来一旦出了啥问题,老朱和朱标也能第一时间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今日之事不同于以往,以朱标平日对他的严格要求,要是知晓涉及了翠云楼的话,肯定不会让他继续往下查的。
朱允熥没主动说,朱标大概以为朱允熥遇到了瓶颈,倒也没有主动询问。
毕竟这事儿是应天府遇到难题移交到了刑部的,一时半会查不出结果来倒也正常。
把朱标处理了些重要的朝政后,朱允熥这才独自一人回了东宫。
自老朱禅让之后,原属于詹事府的僚属都逐渐被提拔到了前朝,或在京中的衙门,或外放地方为官。
虽说老朱还在位的时候,除了在称呼上有些不同外,朱标在朝中仍然有很强的话语权,詹事府那些官员即便提拔,较之老朱手里的旧臣也没太大的区别。
但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允熥的威望较之朱标可差太多了,完全做不到像老朱那种睡了一觉就禅让给朱标那么简单。
为了以防万一,朱标自当了皇帝之后,便把自己手里的人调出去,从而给朱允熥的人腾位子。
就连东宫的护卫,也是从虎威营挑选了人充为主官,至于其他的那些僚属大部分都是职大出身。
总之,朱标在一切努力,让他尽早掌握詹事府这块力量,以便将来的某一天能够真正的为他所用。
朱标做了这么多,朱允熥自己当然也要努力。
每天他帮朱允熥处理了朝中的事情后,还会回东宫处理詹事府的事情。
詹事府和朝廷的结构差不多,其主要目的就是训练储君将来做一个好皇帝。
而不管是朱标和朱允熥都在直接插手朝政的处理,自然也就省了每日类似于前朝那样的早朝午朝。
不过即便这样,也仍有不少要处理的事情。
朱允熥每天睡觉,基本上都到十二点了。
次日早朝后,朱允熥带着暴昭微服出宫。
朱标让他们几部协助调查,而他又稀罕这些功劳,自然得把他们带出去出些力气。
更何况,微服去那地儿要不带个见证人,被那些文官看见又得说一大堆的大道理了。
两人身着便服,一老一幼的出现在翠云楼门口时,门口那些女子连招呼的称呼都不会了。
无论是朱允熥还是暴昭那都是不像是家仆,既不是家仆那就是朋友了。
但年岁相差这么多朋友一起来这地方,从哪儿看起来都有那么些不合理吧。
朱允熥倒是大气,把大概数百两银子扔了出去,道:“把红袖姑娘找来。”
穿越过来这么年,朱允熥赚的钱也不少了,但还是第一次微服来这种地方呢。
怪不得,明明有了更方面的宝钞,却偏偏还有人要使宝钞呢。
这种往出去一丢,一掷千金的感觉真的挺不错的。
“好啊。”
反应过来的女人们手搭在朱允熥身上,就要把朱允熥往里面推搡。
虽明知道是逢场作戏,但这么多青楼女子搭在朱允熥身上,甚至不怀好意的往朱允熥摸去,也让陪同一旁的暴昭很是不忿。
他们这些文官于一些观点上虽和朱允熥有些不同的,但却并不否认朱允熥是大明目前最合适,且是最优秀的储君。
当然不愿意看到朱允熥学坏。
“去去去!”
暴昭黑着脸,把一群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赶走,在朱允熥身边劝道:“殿下千金之躯,查桉归查桉,但千万不能失了分寸。”
朱允熥带着暴昭出来,就没想干什么。
“孤知道。”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翠云楼,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这或许是目前最快捷有效的办法了。”
没用多久,两人被领到了一处房间。
等了大概半炷香功夫后,一个长相妖娆的女人推门而入,见到正把玩着茶杯的朱允熥,当即眼睛开始放光,以帕掩面开始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
“公子面生的很啊。”
“为何会这个时候来?”
朱允熥放下茶杯,笑着道:“我若是换个时辰来,姐姐能这么快就过来吗?”
“哈哈,姐姐...”
红袖搭在朱允熥的手上,笑声在整个房间回荡。
“奴家有公子这么好玩的兄弟,不管啥时候那都得有空啊。”
旁边的暴昭脸色变了又变,朱允熥假装没看到似的,压根就没有移开手的打算。
不止如此,还把手中的茶杯蓄满后推到了红袖的跟前。
见此情景,暴昭正要说话,朱允熥却勐然问道:“可认识胡良?”
胡良就是胡三海的儿子。
一听这,红袖瞬间浑身的防备起来。
见此情景,朱允熥却是莞尔一笑,道:“看来姐姐是认识了,兄弟也知道姐姐这一行的规矩,兄弟就只是纯粹的看那小子不顺眼罢了。”
“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吗,牛哄哄的好像这天下属他家有钱了似的,他说他能进了翠云楼,能叫到姐姐,我这不也做到了?”
朱允熥言语之中的争风吃醋显而易见,而听闻朱允熥这番话额红袖,这才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胡公子他可没法和小兄弟你比。”
朱允熥咧嘴一笑,一副非常受用的样子,道:“姐姐不会当着胡良的面说兄弟我比不上他吧?”
“怎么会?”
红袖沾了香气的手帕,轻轻的拂过朱允熥的面颊,随后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旁边的暴昭再也忍不下去了,他不等朱允熥再往下循序渐进,澹澹问道:“胡良家好像丢了好几万两银子吧?”
听到这,红袖眼中有了微小的变化。
随后道:“好像是有这事儿,京里的人都传遍了。”
暴昭也没打算就此罢休,趁热打铁道:“那红袖姑娘就没听到些其他的风声,比如是谁偷出去的,数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呵呵。”
红袖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道:“官人说笑了,奴家要是知道的话,那就去官府报信了。”
“两位稍坐。”
“奴家去叫些酒菜来,好陪两位喝一杯。”
红袖走了后,暴昭便道:“殿...”
朱允熥抬抬手,打断了暴昭。
翠云楼要真的有问题的话,那就不会给他们留单独相处的空间。
表面看虽没人,怕是会隔墙有耳的。
朱允熥端起茶杯,故意失手落地。
砰的一声后,窗外立马闪过个脑袋。
“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