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的编纂也就只是朱允熥,朱标还有老朱三人私下商讨过。
当朱允熥第一次把编纂大典的事情抛出时,那些文官的眼睛当即纷纷亮了起来。
能把经、史、子、集,涉及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千百年来的优秀典籍全部囊括进去的一本书。
不说是担任总编撰了,就是能在其中署个名那都可以名留青史了。
别看他们现在能庙堂对答,好像是身居高位了,但百年后不过也是一塚枯骨,千年后也将消逝于浩如烟海的史籍中。
可若能在这样的大典上留名,将来凡士农工商识字者皆可知其名讳。
纵然沧海桑田,也总可有他们一席之地。
历朝历代凡编撰典籍者,可从不曾有人反对过的。
朱允熥刚一提出来,很多人便纷纷附和。
哪怕之前只为喂充数的,也都无不有跃跃欲试的心思。
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论主次有别了,解缙当不过只是个阁臣,不也掌了孔家的典籍,在士林中积攒了很高的名望吗?
现在的内阁在老朱的一手打压下,还只是皇帝的高低秘书,并不见抬头的趋势。
“臣乃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幸赖太上皇隆恩,高中二甲前五,在翰林院就职五年之久,又选至于科,臣多年来孜孜不倦一直未曾懈怠读书,臣愿参与大典的编纂。”
朱允熥道出要编撰大典后,还没有人对此发表意见,就有人站出来毛遂自荐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能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中脱颖而出站在今天这个位置,毫不夸张的说全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就大明目前的士林风气,曲意逢迎之人绝对混不到今天的位置。
有了第一人领头,其余人也不甘落后,纷纷都开始了自我介绍。
大概都是多少年考中的进士,之后又在哪个部分谋职,这么多年来又是如何读书的。
有的人见会试殿试不行,又开始在乡试甚至是县试,以及考了多少年做文章了。
反正又不是围绕他的,他们愿意争辩就争辩去,正好也能暂时把他从漩涡中解救出来。
朱允熥神色澹然慢慢端起了茶杯,而旁边的朱标却是看不下去了。
虽说辩论有助于双方进步,但这种无意义的争吵纯属浪费时间。
朱标要处理的朝政何其多,哪有那么多时间听他们说这些无用的东西。
咳咳。
朱标轻咳一声打断了众人的辩驳,道:“大典的编撰是项浩大的工程,非短时间之内所不能完成,也非寥寥数人所不能定。”
“各位可把自荐举荐奏章递上来,孤会酌情挑选的。”
“然正如之前所讲,想要把这部传世的大典编撰出来,所需要之人力物力必不可少,现在人已经有了眉目,户部可拿多少钱出来。”
朱允熥循序渐进铺垫了这么久,朱标哪还不知道他的用意。
被喊到后夏元吉站出来,利用职大那种记账方式的确是便利了很多。
哪怕是账本没在身边,他也能大致报上几句。
“户部年税在七千余万,除整修兵备,疏通河流,救灾安民等等事项后,还需留有应对大的突发状况,所剩数目不过寥寥无几。”
“大概也就只能拿出不到三万两,”
在开海之前税收不过四千余万,快一半的增长都在市舶司和下西洋的税收上了。
但开海不过两年之久,之前的税收也只够勉强可以维持国家的运转。
换句话说,赋税增长的最多,不过也就有六千万冲入国库。
而宝船出海,水军战船,军卒退役,官员增俸,这都是些不小的数目,现在的户部结余下来的银钱根本就没多少了。
“三万两?”
一听这,有人急了。
他都想好如何在大典上挂个名了,竟然又告诉他户部没钱了。
夏元吉并不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之所以被这些文官裹挟,不过是乡中族老以为母亲立贞洁牌坊所要。
夏元吉在世时是湘阴的教谕,在他十三岁时父亲病逝,孤儿寡母生活异常艰难。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直到他以太学生身份被老朱赏识,提拔成了户部四川司主事。
到目前,他母亲守寡已经二十年,达到了旌表的时间。
他虽在朝中为官,但旌表却需乡里奏呈,为了这他只能选择在文官中中立。
当然,夏元吉本身并不是个趋炎附势之人,最主要的原因他是职大的便利,但却不认以职大的模式选官。
职大的学生是精通四书五经,但对礼仪的践行却差了很多。
闲话少叙。
面对众人的质疑,夏元吉不卑不亢,回道:“这都有账可查,朝廷赋税收的多,但花出去的也多啊。”
花在哪儿,都办了啥事,他们这些人身处庙堂之上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们没想到,最后竟只剩这么多。
“这个钱少了些,需去各地收集典籍,很多书都是孤本,哪怕是有朝廷的差旨,没有银子辅助都办不来。”
“再把这些书整理抄录,光是笔墨纸砚就是个小事情。”
“另外还需差役运送,这也是一大笔钱。”
“供养抄录之人,这也是钱啊。”
人都得吃饭,一家老小饿着肚子的情况下,又有谁能认真办差。
朱允熥原本还以为得由他提点编撰的困难,想不到根本不用他开口,便有人提前想到了。
既如此,倒更不用他多说了。
朱允熥仍旧澹然的品茶,只等那些人自行商议出个结果来。
“目前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了些,等将来水军战船完成了筹备,或许才是编撰的最好时机吧。”
这话是朱标说的。
朱允熥悄悄瞥过去,只见朱标神色澹然,没有丝毫的紧迫之意。
还是挺佩服朱标的。
要不是刚才朱标说想赶着洪武的年号,把这部大典的编撰置办起来,朱允熥还以为朱标是真的不着急呢。
就在朱标笑意盈盈的问答中,那些文官们率先开始着急了.
说是要等水军战船组建完毕,但组建完毕还需些时间。
而且,水军组建完毕或许还有其他的重大工程。
推迟些编撰日子再编撰倒是不迟,但是他们等不及了。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谁能知道他们那个时候到了哪里,是否还有资格参加这个编撰。
众人绞尽脑汁大半天终于想到了,这不还有富民实业吗?
要知道以往的时候,朝廷凡是有资金短缺的时候,都是由富明实业伸以援手的。
目前朝廷完全有能力自给自足解决日常的运作问题,那富明实业赚到的钱不就可以支持编撰大典了吗?
想到这,终于有人主动提了起来。
“殿下,不知富明实业可否援助。”
被问到了之后,朱允熥这才放下茶杯。
“目前有流动银子三百万两。”
朱允熥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至于是什么意思那就需要他们自领悟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
富明实业帮是可以帮,但需要运作起来才能帮。
三百万两看似不少,但最多只能维持半年的运转,而半年时间户部那里根本就没办法独挡起来的。
要是把富明实业强制收于朝廷之手,那编撰事宜怕就要中途夭折了。
他们不能在大典的编撰官上留名也就罢了,但若是夭折于中途,即便是留了名声恐怕也是骂名了。
想明白这,出身北方不受出海富明实业出海影响的人很快站了出来。
“三百万足可以支撑大典第一步运转了,要是可以的还望殿下能够鼎力相助。”
有人站出来后,很快又有人附和,道:“现在于匠人中流行的《百科全书》就是殿下主持编撰的,想必殿下对大典更为支持,以富明实业的能力全力为大典保驾护航应该没问题。”
有了这一捧杀后,陆续又有人站出来。
总之一句话,朱允熥能编撰《百科全书》,势必知晓编撰大典的好处,自然能够不遗余力支持大典编撰的。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书都不是傻子,这样无限制的恭维朱允熥,让富明实业支持编撰大典,他们之前弹劾富明实业与民争利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北方官员没多大的影响,南方官员可把他们骂了狗血淋头。
但北方官员虽少,但也不是一丁点影响都没有。
在他们这些正道官员被压缩的越来越少时,没了北方官员的支持他们的力量更加薄弱。
为了不至于丧失了弹劾富明实业无果之后,再丧失了大典的编撰,也只能是先全力支持以富明实业支持大典编撰了。
“臣以为甚妥。”
之前反应最强烈之人都妥协了,其他人再继续坚持除了应属于自己的权益丧失的越来越多外,基本上不会再有任何翻盘的机会了。
“臣附议!”
随着倒戈之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即便是不说话也没啥影响了。
这么多人呢,偶尔有些执拗之人也实属正常,朱标也不等所有人都表态。
随之,朱标便道:“朝廷设皇庄的目的并非是要与民争利,其关键是为了能让百姓少出些供养之费,而富明实业也是同理。”
说着,朱标又对富明实业一顿褒奖。
刚开始朱允熥创办富明实业的时候,老朱和朱标没少因此忧心,担心朱允熥会因铜臭之物丧失本心。
但事实证明,这么多年富明实业所有盈利都用在了朝廷所需之处,而在朱允熥身上却看不到一丝骄奢淫逸的存在。
“太子自创富明实业外,为朝廷解决了不少的难题,若不是因富明实业的在,少不了诸卿绞尽脑汁,也少不了民间乡贤出力。”
换句话说,要不是富明实业大明要想有今日的成就,可就得在朝之中的大臣们出主意,民间的那些士绅大族出力了。
正是因为有富明实业在,拿着朝廷俸禄的大臣们可以高枕无忧,而那些士绅大族除了不用出力,还能享受国家发展带来的好处。
总不能,他们在享受着富明实业带来的便利外,还想着反过来砸富明实业的锅吧?
朱标的这番话算是肯定了富明实业的贡献,而那些朝臣需要通过编撰大典扬名,而大典的编撰又需要富明实业的支持。
因而,即便他们知道经这事儿之后再想弄垮富明实业难了,但仍也不得不对朱标的说法表示赞成。
朱标定了调子后也不再多说,笑着道:“既如此,那诸卿就先回去吧,午朝说到现在恐都累了,今日就早些下值回去吧。”
一听朱标这么说,他们这才不知不觉的发现,他们从午朝开始口干舌燥的说了一大堆,最后仿佛都变成了无用功。
想到这儿,失落是肯定的。
很快,纷纷一脸颓然的退出了乾清宫。
在这些大臣走了后,杨永保领着人把主位上放置的茶杯拿走。
屋里只剩父子二人的时候,朱允熥才又与朱标介绍了老朱宫外住处的安排。
不管官方说法如何,他们是真的希望老朱能在外面住的舒服的。
“全都打扫好了?”
朱允熥点头,回道:“皆已布置妥当,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在这个事情上,朱标还是放心的。
“你皇爷爷是个不喜欢受拘束之人,先去征求你皇爷爷的意思,看你皇爷爷想好何时搬。”
对这事,老朱都问过好多次了。
“儿子稍后就去看皇爷爷。”
说完私事后,朱标又说到公事。
“孤已经召解缙回来了。”
解缙到了内阁后,仍喜欢时不时给老朱上书,甚至还凭着内阁的便利,当面和老朱奏呈一些不入眼的事情。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对错,若按老朱的说法凡贪墨不法者都该拉出去砍了,但人本就有七情六欲,哪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由此自然就会产生各样各样的利益纷争,而在这种利益纷争之下自然会有是非。
哪怕果断如老朱,都没办法把过错方全部都理想状态严惩了。
作为皇帝,他只能通过制衡以便达到各方面利益的平衡,从而能让大多数人的利益不至于受损,国家也能够平稳运转了。
正是因为解缙这样的人稀缺,也是老朱心目中排得上行的好官,所以才会对解缙加以多保护。
“解缙是个刚正之人,恰是个做严谨学问,这些人在曲阜整理孔家典籍就做的不错。”
“由他担任总编撰,下面的编撰官就由他去挑选吧,解缙并非徇私舞弊之人,想必那些人也说不出啥来。”
当初,把解缙外派出去的时候就是存了有朝一日让他回来主持大典编撰之事。
这也是老朱祖孙三人早就想好的。
像解缙这样的人,治文造书才最合适的。
要知道,历史上内阁可有不少人牵扯进朱高煦兄弟的夺嫡之争的,但只有解缙死在了锦衣卫手中。
“虽如此,但仍还需小心。”
“解缙不善官场权谋,别影响了对大典的编撰。”
老朱喜欢有啥说啥,要么就是阴阳怪气的,利用激将法让你妥协。
而朱标则喜欢找铺垫,让你主动去担下来。
当然,你也可以不担。
朱允熥少不了要被训斥一顿,而那些朝臣们可就失去在朱标心里的感官了。
总之一句话,朱标不愧是被从小培养出来的,帝王权谋之术可谓应用的炉火纯青,谈笑之间运筹帷幄,和老朱那样以自身威望镇压朝臣的风格有很大的不同。
在朱标面前,朱允熥仍不敢懈怠。
只能乖乖应答,道:“儿子会帮着落实,尽可能把各方势力平衡了,以便让大典能够顺利编撰。”
当然,朱标并非只是单纯让朱允熥帮解缙的忙的。
要是朱允熥能担任个监修,将来就能算作是朱允熥的一部分文治。
毕竟,不管如何拖延都没办法把这部大典的编撰横跨到朱允熥即位的时候。
朱允熥是否想到不重要,只要朱允熥能够应下就行了。
“行了,去看你皇爷爷吧。”
现在的老朱突然闲了下来,他最想要的其实就是有人能陪着。
朱松那些还没就藩的王爷们,相较于朱允熥时间是更充裕,但他们在老朱跟前就像是老朱见了猫似的。
老朱平日见惯了别人对他的畏畏缩缩,他正需要的是有人能与他像平常人家父子间相处,这才能圆了他对天伦之乐的想象。
可朱松那些人哪个敢和老朱亲近。
在老朱跟前畏畏缩缩的,除了日常的请安之外,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老朱也不稀罕他们陪着。
当然,老朱疼爱老朱,对朱允熥爱屋及乌有很大的关系。
见到朱允熥,哪怕朱允熥一句话都不说,老朱都会亲切。
至于朱允熥在没穿越来之前,朱允熥受吕氏的打压变得木讷,而老朱和朱标快数十年没发现,那是可以自动忽略的。
“皇爷爷。”
朱允熥才刚一进门,便扯着嗓子喊了声。
屋子朱松等人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似的,赶紧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而老朱则正在两小太监的搀扶下锻炼。
朱允熥顾不上和朱松多言,当前上前一步从一小太监手上接过老朱。
“皇爷爷锻炼多久了,时间别太长了,还是得注意劳逸结合。”
要不是老朱这次突然发病身体还是挺硬朗的,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还是不应该太劳累的。
说到这,老朱直接瞥去朱松。
朱松缩着脖子一脸的颓然,挤在桌角的一边连靠近都不敢。
一旁的魏良仁上前解释,回道:“皇爷还没练习多久,皇爷本想让汉王他们扶着练习,韩王他们太小扶不起来。”
“废物!”
再提起来了,老朱仍不忘盯着朱松他们几个吹胡子瞪眼的。
朱松年纪恰好在十二三岁,还没长开了呢,老朱全部重量都需给予他们一人的身上,他们扶不起来也正常。
当然,魏良仁还没说他们压根不敢尝试。
而不敢尝试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们不太敢和老朱近距离接触。
今天他们结伴过来,除了他们自己对老朱的惦念外,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他们各自母妃的催促。
自老朱病了之后,他们已经好久没过来了。
以他们的身份也没啥可争的,但他们毕竟都是为人子弟的,要是长时间不过去看望老朱,怕是会有人因此弹劾了。
这就不利于他们的将来了。
“滚蛋!”
在朱松等人满身的受惊中。老朱才走了几圈之后就开始赶人了。
在听闻老朱松口后,众人赶紧一熘烟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哪怕老朱现在病了,但身上那种气势还是有些慑人。
在走了几圈之后,朱允熥道:“孙儿已经在职大收拾出了住处,皇爷爷想啥时候搬过去都可以。”
听罢,老朱驻足。
老朱不是没存朱允熥敷衍的想法。
若是之前,这样的想法不会有。
但现在老朱病了,又全权禅让给了朱标,这样的想法便在不经意之间显现出来了。
这是权力突然更迭之后的患得患失,只要是人都难免会有之这样的想法。
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担心,则是因为他若是搬出宫去住,就会显得是朱标薄情寡义,是他把老朱赶走的。
为了不被今后的名声所累,一直敷衍着他也是非常有了能的。
愣了少许后,问道:“你爹知道吗?”
朱允熥点头,道:“孙儿和父亲说了,父亲让孙儿征求皇爷爷的意见。”
朱允熥也了解老朱现在的心情,因而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宽慰宽慰于老朱。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老朱作为太上皇,哪是说走就能走的,各种准备工作都加上哪是一时半会所能完成的。
“好,听皇爷爷的。”
朱允熥应承下来后,便一直在陪着老朱了。
知道老朱迫不及待了,明天就搬出去的可能性非常大,朱标吃晚饭的时候便也过来了。
现在的老朱已经能够自己吃饭了,但非要求朱允熥来喂。
老朱现在就和个小孩子差不多,朱允熥也只能是尽一切可能满足老朱的需求。
等老朱搬出去,哪还能再想时候见老朱就能见到。
今日吃完了饭,祖孙三人又像之前那样下了棋。
现在的朱允熥在棋艺上早就已经是游刃有余了,但为了活跃气氛,仍还是故意走错了几步。
在老朱的斥责中,朱允熥乖乖的认错,然后再认认真真的改正。
至于老朱和朱标是否看出来,反正他们间的气氛是挺其乐融融的。
等到十点多快睡觉的时候,老朱主动道:“行了,回吧。”
“明天允熥陪咱过去就行了,你就专心处理朝中的事务就行了。”
“横竖不过两步路的事情,想咱了过去看看咱就行了。”
再早之前的不说,朱标被立了太子后还没和老朱分开过呢。
纵然有些伤感,朱标也仍强忍着,只露出了一温和的微笑,道:“好,那儿子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