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乔二人走后不久,一男子便求见了朱允熥。
“你就是两淮巡盐御史沉吉秀?”
定远盐务上的问题,就是沉吉秀呈报给老朱的。
“是,臣沉吉秀拜见三皇孙。”
朱允熥抬抬手,示意其免礼。
“你有伤在身,就无需多礼了。”
沉吉秀脸上挂着彩,胳膊盘在胸前,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不顾朱允熥的通融,却仍还是拜倒在地,规规矩矩叩了一头。
还是个执拗的家伙。
“自禀明朝廷定远所存问题,沉御史便屡遇匪贼,恐是被伤及利益者,在行凶报仇。”
“沉御史洁身清白,是大明不可多得栋梁,当惜重自身,注意安全。”
“倘若没趁手之人可用,我这里可调拨几个虎威营军卒,保沉御史无恙。”
不管咋说,沉吉秀也算是,官场中一股清流了。
至少,目前是有必要保护好他。
“多谢三皇孙美意。”
“臣一身正气,何惧宵小?”
“臣今天过来,是就臣近日所查,和三皇孙做禀。”
“三皇孙挂钦差身,持尚方剑,臣愿听凭三皇的孙差遣,清定远奸佞之贼。”
沉吉秀任两淮巡盐御史有段时间了,对定远事务,多少有了些了解。
有他帮忙,确能省事不少。
“如此的话,那就辛苦沉御史了。”
朱允熥招了招手,喊了一声。
“来啊,给沉御史看茶。”
很快,清茶摆上。
沉吉秀道谢后,便主动开了口。
“乔永和任两淮运盐使以来中饱私囊,以朝廷之盐,获己之利,把运盐司所产之盐,克扣进自己腰包,然后再拿出贩卖。”
“任玉喜身为定远父母官,装聋作哑,对乔永合所为非但不做检举,还与其同流合污,对乔永合的中饱私囊,大开方便之门。”
“而两淮商会,明面以盐引贩盐买卖,实则很多人都参与进了乔永合的走私,借着盐引的掩护,瓜分着朝廷的利润。”
“盐匪姜祖海,更是胆大妄为,私自开挖盐矿,对抗官府,现在竟还杀害官军,扣押二皇孙,简直是罪不可赦。”
经沉吉秀这么一说,定远问题瞬间清明了不少。
“臣以为,分而击破,是当前最佳手段。”
“殿下代天巡狩,不如先拿下任玉喜和乔永安,之后收拢二人手下官兵,协同虎威营一道,抄两淮商会,剿姜祖海盐匪。”
“臣虽无大才,但愿为大明肝脑涂地,充三皇孙先锋,平贪灭匪,以安天下。”
说话的功夫,沉吉秀起身跪地,直接请命。
这样的操作,前后呼应,是没啥大问题。
但,却和他所预想,差之千里。
像沉吉秀这样,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可这之后,又该如何?
人性如此,不管谁得势,都有谋私利之心。
只要赚私利外,还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大明社稷维稳前行,那就行了。
在他看来,处理定远问题,真没必要一竿子打死。
想法相左,朱允熥不再强求。
需要沉吉秀时,直接下令就是。
用不着沉吉秀,那就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就是。
真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朱允熥扶起了沉吉秀,微微一笑。
“我答应定远百姓,每户送盐半两。”
“目前虎威营军卒,正夜以继日煮盐,实在分身乏术。”
“定远问题的关键,还在庶民百姓。”
“只要安抚了他们,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沉御史先回去,需要沉御史出手时,我自会去找沉御史的。”
“陈集,送沉御史。”
不想再多说,又不好拒绝,招呼送客,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朱允熥喊了一声,陈集随之闪身出现。
“沉御史,请吧。”
朱允熥明显不想多说,沉吉秀几次张嘴。
最后,还是跟着陈集离开。
之后的几日,沉吉秀又来了几次。
毫无例外,次次都没见到朱允熥。
既没啥可说的,又何必要见。
只不过最后一次,沉吉秀失望而归时,竟看到两淮商会会长,陈敬宗被刚拒绝了他的陈集,言笑晏晏邀请着进了营。
不见他这御史,竟见了一商人。
这让沉吉秀心中,顿时起了涟漪。
没有着急离开,沉吉秀一直守在了外面。
营帐之中,朱允熥笑着相邀。
陈敬宗行礼道谢后,缓缓坐了下来。
身材干瘦,两眼泛着精明。
“三皇孙代天巡狩,不知可否有用得上草民之处?”
一上来就要帮忙,这要说没啥目的,那可没人信。
“陈东家,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两淮商会?”
凡有些名头的商户,那都归商会管辖。
那些小门小户的小摊贩,只是没资格进入商会。
只要商会一声令下,他们还是得听的。
谁若敢得罪商会,那在两淮地界肯定混不下去。
陈敬宗若是代表两淮商会,那自然是代表两淮的所有商贾。
他若只代表自己,那还真没啥可聊的。
他没处理的事情还多,可没啥多余的时间,和一个商贾多说话。
“草民身为两淮商会会长,自是代表商会而来。”
这样的话,那就好说了。
“来人,看茶。”
朱允熥率先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
“陈会长以为,定远盐价飙升,导致百姓吃盐无门,是何种原因造成?”
陈敬宗端茶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到最后都没端起。
愣了片刻,随之跪地。
“两淮盐务多经由商会商户之手,草民添为商会会长,未能处置好盐务问题,草民罪该万死。”
不痛不痒的,这可不是认错的态度。
“朝廷立开中之法,商人凭盐引贩盐,此乃天经地义,商会商户占两淮商人大部,经手盐务无可厚非,陈会长何错之有?”
朱允熥咄咄逼人,陈敬宗冷汗涔涔。
他要不应承了朱允熥所言,啥都不说。
赌朱允熥最后,啥都查不到。
要不就实话实说,再不打马虎眼。
权衡片刻,陈敬宗开口了。
“盐务利润向来巨大,有人在盐引不充裕情况下,会冒险走私。”
“商会对此虽一禁再禁,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有人行走私之事。”
“因走私所涉官府,草民一介布衣,不敢抗衡,凡发现走私者多只是革除商会。”
“最关键在,在丰厚利润之下,人心贪欲实难遏制,虽发现一例,查处一例,但多有人铤而走险,目前商会是否还有走私之人,草民也无法保证。”
陈敬宗所言,不难理解。
毕竟是民间组织,管理方面,肯定达不到天衣无缝。
“陈会长,这是坦白从宽,还是有他事?”
若没其他事情,那就不至于这么快跑这一趟了。
“草民是大明之民,理应协助三皇孙,清除那些罔顾法纪的蛀虫。”
既然不说,朱允熥自不能强留。
“我知道了,陈会长回吧。”
陈集侯在旁边,不用朱允熥说话,随之便站在了陈敬宗面前。
“请吧,陈会长。”
陈敬宗起身后,又坐下了下去。
“殿下,那细盐?”
陈敬宗欲言又止,朱允熥装听不懂。
“陈会长,何意?”
那细盐实在诱人,沉默片刻,陈敬宗说话了。
“不知那种细盐,何时能流通于民间?”
谁若能率先拿到这批细盐的贩卖权,那绝对是一笔丰厚的利润。
“陈会长见过了?”
陈敬宗早见识过朱允熥能耐了,若是不说实话,那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软绵绵的,根本没啥效果。
“草民和外面分到盐的百姓,用粗盐换取了一些。”
对这一结果,朱允熥早有预料。
细盐对百姓来讲,那就是金贵物。
换些粗盐,能吃好些日子。
他把细盐分发下去,一是安抚民心,二来也是为宣传的。
只要公平公正,不管是谁以粗盐换细盐,朱允熥都不阻拦。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