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极为安静,神案上的贡品并不丰富,两侧蜡黄色墙壁陈旧而苍老。
神案前的蒲团只有两个。
风飘过,门板就来来回回哗啦哗啦的响着,说不出的凄凉、悲切。
过来上香的人并不多。
也许正因为这缘故,白云才放心媚娘一个人来这里。
媚娘双手合十,端端正正的叩首,心里暗念着叶孤云的名字,希望上天能赐予他平安与幸福,她情愿牺牲一切。
这个时候,外面一人惨叫着奔了进来。
身上满是鲜血,断了一条胳膊,后面跟着一口剑,一个女人。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肌肤,掌中剑犹在滴血,一双眼睛冷冷瞧着断臂的人。
受伤的人看见媚娘身上也带着剑,忽然躲在她身后,恳求着救命。
媚娘忽然站在他前面,柔声说,“你不用怕,我为你挡住她。”
断了手臂的人忽然缩在佛像边上,竟已缩成一团,可见他内心的恐惧与惊慌是多么凶猛。
媚娘对着白衣少女微笑,“得饶人处且饶人,女侠为何不放了他?”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媚娘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人,又笑了笑,“无论他以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已过去了,他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她的确不知道这断臂的人是谁,如果知道这个人就是万里横飞采花贼惜花郎,也许就不会这样子说话了,如果知道白衣少女是白雪,那么她做出的决定就又不一样了。
白雪抖了抖剑锋上的鲜血,“你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这个人死上十次,死上百次都不够。”
媚娘脸色变了变,“上天有好生之德,女侠何必多造杀戮。”
她知道劝服这少女放手的机会实在很小,但她依然没有放弃。
白雪的声音变了,掌中剑的鲜血已滴尽,忽然说,“你认识这人?还是跟他有什么关系?”
媚娘笑意不变,“我与他素未谋面,萍水相逢而已。”
“那你就应该离他远点,这个人很危险,江湖中至少有一半的人在追杀他,他的赏金已超过十万两。”
媚娘看了看这个人,她实在看不出这人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白雪叹息,“这个人我一定要带走的,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带走。”
“我若是不让你带走的话,会怎么样?”
白雪冷笑,双手忽然握紧,“这里是佛门圣地,我们出去。”
媚娘微笑,不语。
她跟着白雪走了出去,大地上和平而宁静,空气中极为干燥。
媚娘停下,停在白雪的七尺处。
她的手并未触及剑柄,神情中也未露一丝杀机,白雪却不同,她的手并未离开过剑柄,仿佛时刻都会去杀人。
“你可以出剑了。”白雪忽然盯着媚娘的手,又说,“我没有先动手的习惯。”
媚娘看了自己的剑,眨了眨眼,她说,“我的剑现在还不愿杀人,你可以离开。”
白雪冷笑。
她与叶孤云一样,都不喜欢磨牙,喜欢用剑去说话,这也许是江湖中大多数剑客的通病,三句不合,立刻拔剑相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剑刺出,惊虹般刺出。
媚娘
微笑掠起,白云般飘起,飘动着。
道道剑光飘动之下,媚娘的身子飘忽美丽如幽兰,美的令人心颤。
剑光顿消,剑垂下,白雪握剑静静瞧着媚娘,忽然说,“你是什么人?”
媚娘微笑不语。
“你是白云什么人?”
媚娘脸色变了,笑容在脸颊上忽然冻僵,“你认识白云?”
“他身上的伤严不严重?你快说。”
媚娘呼吸不稳,她不愿与陌生人说太多的事,特别是有关白云的事,“我为什么要说。”
白雪握剑直指媚娘的咽喉,她的声音也与剑锋一样,冷的令人骨髓发寒,“你找死。”
话语声中,她的剑刺出。
就在这个时候,惜花郎忽然扑了出来,神色惨变,连摔了四五个跟头,才爬起来,惨叫着向林子里扑去。
寺庙里发生了什么?令他如此惧怕?
剑光骤然消失,白雪身形半展,孤云般一飘而起,骤然已到了寺庙里。
有这样的身法并不多,江湖中也许只有一个。
叶孤云!
媚娘的心骤然抽紧,呼吸急促。
身形展开,白云般飘了过去,她实在很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更想知道她与叶孤云有什么关系。
白雪箭一般射了进去。
叶孤云在墙角发抖,他的伤很重,重的仿佛时刻都会倒下,死去。
白雪忽然将他紧紧抱住,“我回来了,你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叶孤云点头,挣扎着睁开眼,咬牙努力说着,“我没事,我死不了。”
他说着话的时候,嘴却在打着哆嗦。
白雪拥抱的更紧,颤声着,“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她轻轻靠近叶孤云耳畔,轻轻的听着他想说什么。
他说的只有两个字,并未改变,一直都未变过,“媚娘,媚娘......。”
这两个字仿佛彻底占据了他的心,占据了他的魂。
白雪笑着流下泪水,忽然说着,“我就是媚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叶孤云躯体剧烈抖动,喉结都在上下滑动,他仿佛受到某种神秘而奇异的力量鞭策着。
外面的古树上,正有一个人在看着他们,眼中的泪水更多。
媚娘的躯体抽紧,心也抽紧,握剑的手早已不稳,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却依然无法控制着泪水。
她远远地站着,不愿靠得很近,她生怕打扰到他们。
她现在相信那个少女与他一定有着密切的关系,她不愿破坏伤害那个少女。
这个时候,少女忽然扑向蒲团,流着泪水,诚心祈祷,没有人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因为她说出的话已沙哑,已含糊不清,仿佛已不像是人说出的话。
媚娘轻轻将泪水擦净,白云般飘动,飘到一侧,轻轻的伏在佛像一侧。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很细心,小心的仿佛是等着蚊虫的壁虎。
她坚信没有人能发现,那个少女更不会发现,因为她的心正彻底在向神诚心祈祷,周围的一切动静,都休想打扰到她分毫。
窗外这个时候有风飘过,破旧的窗纸沙沙作响,仿佛是神明有了意识。
白雪四处看了看,心里露出喜色,“
你真的能听到我说话?”
“我能听到。”这声音说不出的遥远、神秘而又清晰。
“我的朋友受伤了,我要祈求你快点让他病情好转。”
“但是付出的代价会很大,你愿意?”
白雪呼吸急促,应声着,“我愿意,就算牺牲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窗纸沙沙声更响,更急。
这个时候,忽然没有了声音,白雪凝视着佛像,满心焦急。
为什么没有了声音?难道自己不够诚意?
这个时候,叶孤云赫然站了起来,他明明已病得不行,明明已不能站起,现在却已站起。
谁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少力量与勇气,才做到了这一点。
他挣扎看着这石像,忽然说,“你在跟佛像说话?”
白雪连连点头,笑了笑,“他答应我的,只要我......。”
叶孤云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不要乱说,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要在对神明说这样的话。”
白雪不语,目光闪动,到处寻找着,没有声音,也没有别的。
她目光最后落到叶孤云身上,也忽然握住叶孤云的手,“我就是你的媚娘,我就是你的媚娘,......。”
白雪的声音竟也变得说不出的温柔、香甜,令人动心。
在这一刻,叶孤云的心剧烈起伏着,喉结上下滑动,他仿佛已受不了这种诱惑,他几乎想要去接受这种诱惑,可是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到。
她忽然握住叶孤云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滑动,她忽然闭上眼,仿佛在享受着什么。
叶孤云看到她躯体隐隐轻颤,神情仿佛因受到一种奇异的冲击而得到了满足,就在她呼吸剧烈不稳剧烈抽搐的那一刻,忽然放开手,微笑着后退。
叶孤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忽然转过身,流着泪水奔向外面,“我去找神明,你不要走开。”
叶孤云挣扎着只走了一步,就忽然倒下,倒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他的心隐隐刺痛。
神像后面忽然现出一个女人。
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娇弱那么甜蜜,“快去追,快去追,她是个好女孩,你要对不起那个女孩,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种声音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道,他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他的呼吸几乎停止,......。
他挣扎着站起,就看到了媚娘。
这人赫然是媚娘!
媚娘流着泪水,颤声说,“你快去追她,愣在这里做什么?”
叶孤云也在落泪。
泪水在他这种人脸颊上落下,非但极为痛苦,极为悲伤,也实在很恐怖,很凄凉。
媚娘泪水更多,说出的话也更柔更甜更美,“你为什么不去好好珍惜她?那个女孩是个好女孩,我不会怪你的。”
叶孤云不语,凝视着媚娘的泪水,看着她落泪,他的心更加刺痛。
已起风,阳光并不剧烈。
片片落叶在小径上来来回回滑动着,媚娘的心已在发慌。
媚娘慢慢的靠了过去,静静的凝视着叶孤云。
叶孤云也静静的凝视着媚娘。
他们两人就这样相互凝视着,相互了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