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请慢些走。”
暴力把他扔进天牢里的狱卒对着宋扶若阿谀谄媚,沈渐青扯了扯唇角,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你下去吧。”
如清泉般清澈的嗓音响起,与脏兮兮乌漆漆的牢房格格不入。
狱卒走了。
沈渐青的视野里,女人绣了朵朵花儿的裙摆在地上旋开漂亮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眼,嘴唇颤抖着:“宋扶若,我这样,你很得意吧。”
扶若轻轻笑了笑:“还好吧,也不算很得意。”
沈渐青永远忘不了,大婚之夜,宋扶若抬着一双琉璃般晶莹明润的眼眸,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说她这辈子只会爱他一个人,她说她就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她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他。
而眼前的宋扶若,她似笑非笑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对他的爱意。
才过去多久啊……
“宋扶若,你负了我!”沈渐青心里恨极了,“你说你心里只会有我,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另嫁了他人!”
扶若看着沈渐青,眼里带了怜惜:“宋扶若在她的夫君欺瞒金国公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了。”
扶若一字一句地道:“沈渐青,宋扶若从未负过你,是你,负了宋扶若!”
“我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沈渐青梗着脖子,激动得双眸赤红,“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扶若语气淡淡,“你唯一的错,就是遇见了我。”
扶若在牢房里走了一圈。
“新婚之夜,我突然来了癸水,你失望极了,你不能在那一夜,把我变成你的女人。”
扶若脚步一停,站在沈渐青面前。
“你绝对想不到,那一夜,我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你啊,沈渐青。”
“我梦见我在芝祥村苦守了二十五年,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了,我以为我的苦日子结束了,可是结果呢?”
“你让我选,是做皇后,还是要宋氏一族全族的性命。”
扶若的面色带了一丝癫狂。
沈渐青震惊地看着她。
她的梦,和他的梦。
居然……居然……
重合了!
扶若继续道:“你施舍我,让我做了一日的皇后,熠周朝的皇帝,你可真是大仁大义啊。”
“沈渐青,你试过毒酒是什么滋味么?”
“你知道挚爱的男人,亲手赐了毒酒给自己,心里再痛,也不得不喝下的滋味么?”
扶若的表情变得悲天悯人:“你不知道,你不会知道。”
毒酒……
熠周朝……
就连在梦里的国号都一模一样!
“所以……梦是真的吗?”
沈渐青的表情隐隐有崩溃的趋势。
扶若故作惊讶往后退了一步:“啊呀!原来你也梦到了!”
她看着沈渐青的眼神更加怜惜了:“是真的呢,从你的死迅从边关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梦,都是真的。”
“啊——”
牢房里忽然响起一阵嘶吼。
只是这嘶吼声,有些尖细。
狱卒急忙跑了过来:“王妃娘娘,你没事吧!”
扶若摆摆手:“我没事。”
沈渐青受的是死刑犯的待遇,双手双脚都被镣铐束缚住了。
他动不了扶若。
“你下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狱卒一脸奉承,走之前还凶了沈渐青:“叫什么叫,再叫把你舌头割了!”
沈渐青不叫了。
他开始狂笑。
梦里的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议,他成了金国驸马,他被靖瑶深爱着,后来他成了金国国主,靖瑶给他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
等他回来大周,他又被大周皇帝认回去,就是那个他自出生便没离过体的玉佩。
同样的玉佩,梦里,大周皇帝封他作太子,而现在,他被关进了天牢里!
“上天不公!”
沈渐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扶若冷笑,上天确实不公。
天道气运落在这么个渣人身上,因为这个渣人,多少活得好好的人突然暴毙。
“不是上天不公。”扶若走向沈渐青,莹润明媚的双眼,盛着盈盈笑意:“是我,在替天行道。”
“沈渐青。”她温柔得好似在唤情人的名字,“你知道吗?”
“孟乐姝,是我的人。”
“胡大刀,也是我的人。”
“没想到呢,你竟然这么好骗。”
扶若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沈渐青彻底发疯前,拉开了他能抓到她的距离。
“啊啊啊——”
“宋扶若,我要你死!”
“宋扶若,你不得好死!”
“宋扶若,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沈渐青彻底疯了,发了狠诅咒扶若。
扶若对此只是摇了摇头,眼神带着可惜,扫过沈渐青的下半身。
“陛下说,胡妃和她的孩子,死在了二十年前,冒充皇嗣之人,通通杀无赦。”
“很疼吧。”
扶若抚着小腹的地方,“想想就觉得那是要命了的疼。”
狱卒给扶若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把她送了出去。
直到走到天牢门口,扶若都能听到沈渐青辱骂她的声音。
墨衡就在门口等着。
“你还好吧?”
扶若心情十分愉悦:“极好极好的。”
她看见男人忽然拧紧了眉头,手按在腰侧的剑上,就要往天牢里边走。
扶若拦住了墨衡,对他摇了摇头:“不要。”
“可是……”
“你不回去我自己回去了。”扶若转身就走。
手腕却被男人的手指勾住:“我和你回去。”
听着还有些委屈是怎么回事?
扶若瞥了墨衡一眼,男人密密的长睫低垂着:“不敢不听夫人的话。”
他的手指得寸进尺,穿过扶若的指缝——
十指相扣。
心口的不适感又浮了上来。
扶若形容不来那种感觉,酸酸的涩涩的,还甜甜的。
让她感觉喜悦,又觉得不该如此。
她抿紧了唇,压下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
但没有松开墨衡的手。
-
大周皇帝对于沈渐青这个儿子,看在死去胡妃的面子上,赐了他一个体面且不算太痛苦的死法。
墨衡告诉了扶若,扶若毫不犹豫道:“我也要去。”
男人的目光酸酸的:“你就这般在乎他?”
扶若看着墨衡:“怎么,你也想要我这般‘在乎’你?”
倒是让男人不知道回她什么了。
“墨衡。”扶若认真道,“我想去。”
男人刚刚还有点小别扭,当听到扶若叫他名字的时候,就当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墨衡压着唇角的笑,道:“好,去。”
……
巧的是,沈渐青被赐死的那一日,和宋扶若被赐毒酒的那一日,日期重合了。
扶若一边感慨命运真是神奇啊,一边让木兰和梨花从衣柜给她挑最漂亮的衣裳,梳最好的发髻化最漂亮的妆容。
盛装出席送沈渐青上路。
墨衡答应让扶若去天牢,他是提出了条件了的。
扶若不准离开他身边半步。
扶若必须全程牵着他的手。
相比能看着沈渐青去死,对扶若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她一口答应了下来。
马车里,扶若已经数不清这是墨衡偷看她第几次了。
扶若道:“你若是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墨衡的醋点总是在扶若理解不了的地方:“你这次穿得比上元节时还漂亮。”
酸酸的。
扶若踩了他一脚。
“你还羡慕上了?”
墨衡不语,抿着薄唇,低着眼眸。
扶若早就习惯了这男人卖委屈的模样,他若真是这么软和的性子,当初就不会在宋家发疯连命都不要,威胁她和他成亲。
扶若想着,又踩了他一脚。
路过的行人不禁好奇,马车里的人是在打架吗?怎么一颠一颠的?
墨衡被许了特权,他的马车在宫里自由出入。
马车停下时,扶若长叹了一口气。
终于——
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