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术,权衡之术。
权力之乱的源头,源于权力的失衡。
即便是如始皇帝一般君威达到了所有帝王的顶点,也以军政法三权来分化权力。
而他并没有始皇帝一般的威严。
所以。
军政法三权,他必须要继续去分权,将军政法三权分为六权,如此才能睡觉睡的踏实。
王贲很聪明。
在他看似处处放权之下,是对秦国军事铁板一块的不满,所以自愿放弃了兵家领袖的争夺,将来,属于军事统帅的王贲与兵家领袖,注定会成为大秦军事的双国柱。
冯去疾老了,而且冯去疾此人对权力本身没有太大的追求,本身就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所以冯去疾在察觉到他放权是对如今秦国政事铁板一块的不满,所以在治粟内史府一事上,果断的放弃了争夺,并举荐了自己不可调节的敌人,自此农家在朝堂之上,也会分为双派之争。
但是。
李斯揣着明白装湖涂,并没有半分放权的意思,政法不会成为敌人,这些年来均是相安无事,因为从本质而言,政法一家,相互促成,天下才能安定,法家与农家子弟多有配合,辅左,促成,却不会相互为敌。
而法家的敌人只有儒家,因为这是治国理念之争,乃是法礼之争。
现在。
儒家落难,自此之后,即便是在他的扶持之下,儒家的地位也将及及可危。
至此,法家在朝堂之上,便无任何敌人。
而这也进一步让他看到了李斯的态度,李斯并不没有任何放权亦或者闲赋在家的意思,要在左丞相之位上面,干到死。
“南派新儒,包括那孟尝,朕决不允许其危害我大秦江山,更不允许其动摇我大秦国本。”许久,见李斯不言,嬴城只能下决策的道:“不过,朕可以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清除南派新儒在秦国造成的影响,让这个所谓的南派新儒闭嘴。”
“三个月后,若南派新儒还在犬吠天下,朕,绝不轻饶。”
闻言。
跪地求饶的叔孙通面色一喜,就要叩谢皇恩。
却是嬴城,继续道:“朕知晓,此次儒家分裂伤筋动骨,宣传司众多弟子人心躁动,此不利于孙氏之儒继续统领儒家。”
“巧了,宣传大院自聚宣传司之后,便闲置至今。”
“从即日起,宣传大院更名为儒学院,其内教学设施一应修建,其内分二,一为教学,二为理学。”
“遴选儒学贤者教习儒学,为朝廷选拔人才。”
“整理儒学典章,去其糟粕,留其精华,儒学,朕觉,乃治世之学。”
说着。
嬴城冷漠的看了李斯一眼。
既然李斯不想放权,那他便扶持儒家成为一个足以和法家相抗衡的学派。
“谢陛下!”叔孙通闻言,五体投地的拜服在地。
“陛下,不妥!”而嬴城话音未落,李斯便眉头紧皱的惊道:“我大秦,已经有国学府,天下各郡都在修建学府,更无学二十四门学问,其内已经包含天下学问。而在军事上,更有大秦军事学府。”
“若再开新学,极为不妥!”
闻声,嬴城笑问道:“李师觉得,朕应该也将法学从五门主学之中拎出来,独设学府。”
“若是李师如此认为,朕也觉得十分妥当,不妨就在我大秦独设法学院,为我秦国培养人才。”
此时将五门主学单独拎出来建立法学院,是根本不可能的。
天下学府都没有进入正规。
就更不要说法学院了。
只有天下学府具有一定规模之后,才能更进一步的精细化教学。
此策将来一定是要举行的,但是现在提出来,就非常之不合时宜了。
但此时提出来,他只想提醒李斯,他,已经对李斯不满了。
包括对儒家地位的再一次提升,你李斯不想从法家分权而下,朕便偏袒儒家。
“这,陛下做主,老臣没有意见!”李斯闻言,也是身体一颤。
不再进言。
二世帝,明显已经生怒了。
很快。
一场内朝议事便结束。
李斯全程眉头紧皱,并没有半分高兴。
即便是离开政合宫,也没有露出过半分喜色。
甚至于。
此时他也产生了忧虑。
法家接下来的路,并不好走。
只是。
让他存疑的是,法非政。
为政之道,多有权衡,取中之意,需要有制衡之术。
但是法须统一,忌怕分权而分制,将法带入旁门,这必然要失去法的特立独行的性质,而这,也誓必会将法与政治混为一谈。
一旦如此,法不像法,政不似政,律法必失。
而这。
才是他真正不想将律法之权分类原因,更不想将法家分裂的原因。
冯去疾可以分农,农本为政,为政者必然有分权,纵然是昔日冯去疾掌控农家,其内争斗也从未停止,因为冯去疾分权根本不会影响什么。
同样,秦国的军事从来没有统一过,王蒙冯三家分立,又有杨孟白李众家分将,太尉一职空悬,能号令者只有皇帝。
王贲只是因为在这特殊的时期,才突然间拥有决定秦国军事的权柄,但在始皇帝在位之时,即便是王贲是护国都尉,通武侯,虎贲将军,独领虎贲营。
王贲所能直接调动的,也只有虎贲营一营,绝干涉不到其他各营兵马。
因为军事一事,本就不能为一体。
可唯独。
法家不一样。
可唯独。
律法不一样。
行使律法的权力,是纯粹的,律法是条例,是秩序,是冷冰冰的规矩。
他很欣赏二世帝的当初立法所言,法就是一条线,上为人,下不为人。
触犯律法者必须要受到惩罚,这是律法最基础的底线。
但是。
一旦将律法与政治挂钩,行权衡之术。
便如此次汉中之乱,的确在执行律法之上有失衡之处。
张鸿犯大错,首犯受重罚不为过。
但如薛千,白谦,李堂,内史方这些人,纵然没有了死罪,但其罪最少连累其五服族亲,绝不容轻视之。
可就是因为,薛千乃薛郡薛氏,又是冯去疾亲传弟子,就要轻罚。
害怕罪及陇西李氏,更因为李信的原因,就轻罚李堂,这更不合理。
而更不合理的是,轻罚了薛千,轻罚了内史方,这些人均在朝中有人,于是为了让他李斯也心里舒服一点,顾忌他李斯的颜面,就连同白谦也一起轻罚。
汉中之乱影响之深,堂堂汉中郡郡尉半点举措都没有,此等罪责,不要说官降三级,就算是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正因为将律法与政治牵连太深,才会顾左盼右,导致律法执行失衡。
儒家,掌握宣传司,这可以容忍。
可若是让儒家在律法一事上与法家相抗衡,甚至左右律法的执行,那律法之事,必将失去其纯粹性,律法的执行若是失去平衡,必将是灾难。
然而。
即便是他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律法一事,在面对汉中一事上,也不得不放弃对律法底线的坚持,去选择权衡此时秦国所面临的危机。
因为。
陇西李氏不能乱。
薛郡薛氏也不能乱。
所以,他必须要容忍律法的底线被挑战。
只是。
如今的朝堂,已经不是始皇帝在时的朝堂,他能够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
李斯抱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咸阳宫。
而相反的是,哭着进宫的叔孙通,带着无比愉悦的心情离开了咸阳宫。
前往了淳于越的府邸。
“如何?”张良见到叔孙通便焦急的上前询问结果。
“哈哈哈,多亏有子房之计,此次我儒家不仅度过了危机,而且,陛下下令,将宣传大院改为儒学院,一为教学,二为理学。”
“我儒家,终于有大展拳脚的机会了。”
闻言。
张良深吸了一口气,面露喜色惊喜道:“如此,当贺,恭喜叔孙师,淳于师,儒家终于在二师的带领下,融入了秦国。”
叔孙通同喜,却不解的问道:“子房,我还是不明白,你如何能断定,只要我去向陛下请罪,陛下就会因此宽恕儒家,甚至为了不让儒家没落,要想方设法的提升儒家的地位。”
淳于越在此时也凑了过来,同样不解的看向张良问道:“是啊,此次张鸿在汉中所为,天下震惊,朝野上下震惊。”
“而那孟尝更是不识抬举,不仅不思张鸿之错,反而将矛头对准我们,令好不容易统一的儒家再次分裂。”
“可以说,此次处理稍有差池,儒家会彻底没落,成为百家末流。”
张良深吸一口气,摇头道:“其实,良也是在豪赌,并非确定。”
“只不过,此次陛下对儒家的处置,反倒是让良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叔孙通不解:“何事?”
张良笑道:“我,儒家无忧,只要自此在秦国奉行儒道,着眼于礼仪之准绳,为天下之人定礼之准则,那么,从此无人能撼动我儒家的地位。”
叔孙通和淳于越二人一惊,不明张良为何有如此自信。
“其实,良也是近日在国学府潜心深研秦律,才有此悟,也猜想到陛下心思。”
张良笑道:“秦律一书,分礼与法二本。”
“关于律法,秦律定为世间秩序,其内包含五等九流,国制,制权,衡位以及典章。”
“其实这是旧秦律的基础上,将礼与法进行分割,法为秩序,将天下一切事物以非常明确的衡位之理进行划分,以此为天下每一个人制定人权,官权,以此达到令天下事物有序运转的状态,其重序,必须有明确的界定,自然要以律来定序。”
“然而,礼书之上,却又以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悌慎廉,勤正刚直勇二十字为基础,制定了王礼,祭礼,仪礼,曲礼,学礼,世礼,丧礼,器礼,乐礼等,并且将占卜,形象,风水,相术等归入了礼书之内。”
“虽说,遍观整个秦律,只字未提儒家,儒学,但是,礼书其实就是儒学,但远比儒家学问更复杂,更完整,其将礼记相合,周礼相纳,并追朔夏礼,至此以秦国国情为准,制定了秦国之礼,故而可称之为秦礼。”
“也就是说,一旦秦国安定下来,当今陛下一定会率先推行秦礼,让天下之人人人遵行秦礼。”
“此秦礼,与秦法无关,甚至于,秦法也会以秦礼为准来进行制定,而不是以秦法来确定秦礼。”
“礼不可废,礼更不可易变,一旦秦礼定,只要秦国不灭,秦法可以五年一改,十年一变,百年一更,但秦礼,一定会自一而终,不会轻变,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形成属于秦国的秦文化。”
“这是万世之谋,而这,良才猜想,当今陛下绝不会容忍儒家没落。”
“因为,夏礼,殷礼,周礼,已经被我儒家吸纳并整理,形成了现今的儒家儒学。”
“可以说,诸子百家之中,只有我儒家完整的继承了周礼,其余诸学或有残缺,或有违背,均不得礼学全部。”
“更甚者,无论是子思之儒,还是孟氏之儒,均继承了一部分周礼,儒家八脉,各有所长,只有融为一体,才能称之为完整的继承我华夏之礼。”
“而这,是法家之学最欠缺的,更是秦国所最需要的。”
“当今陛下壮志凌云,比之先皇始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若想天下盛行秦礼,形成属于秦国的秦文化,就必须要用我儒家弟子来推行秦礼。”
“也因此,张鸿之事虽然严重,朝野震怒,儒家誓必一落千丈,但,只要儒家表现出对秦国足够的忠心,表现出对陛下足够的忠心,儒家能够为秦国如臂所用,那么,陛下就不会让儒家没落。”
听到张良条理清晰的分析,叔孙通与淳于越面色大喜,淳于越忍不住的笑道:“那我儒家岂非高枕无忧了。”
张良笑了笑,却是话锋一转,笑道:“淳于师,叔孙师,其实,良所言之基础,是秦礼,而非儒礼!”
“儒礼自周礼而来,从齐国而兴,自诸侯百国而分,这才有八脉。”
“而秦礼非自儒礼而来,更非儒家任何一脉,而是与儒礼一般,同取周礼,追朔夏礼,更朔古礼,而这形成了在秦礼。”
“儒家想要高枕无忧,前提人条件是,儒家要从八脉合一,并重修儒礼,转为秦儒,奉行秦礼。”
“而这儒学院,不正是陛下为儒家转变而准备的吗,咱们的这位陛下,可不做徒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