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冯世杰的话音渐落。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八死十九残,四十四伤。
这已经弥天大桉了。
非同小可。
甚至堪称是触目惊心。
而这件事。
所造成的影响也非同小可。
必须要严谨的处理,稍有不慎,将会造成更大的轰动。
而如果没有新的进展,此事的事实也非常清晰。
就是沣县,泾阳县,渭陵县咸阳湖周边的三个大县渔民,不满李氏商行‘霸占’咸阳湖码头’,联合起来将咸阳湖附近所有的码头,正在建设中的码头,还有建设码头的材料,突袭的一次性烧干净。
李氏商行的反应迅速,在渔民离开前抓住了不少渔民,将这部分渔民殴打甚至闹出人命。
而渔民们为了解救被抓的渔民,逃跑之后又返回将李氏商行的人给围殴也闹出了人命。
而随着事情进一步的恶化,李氏商行和渔民聚众对峙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冯世杰赶过去阻止了这场纷乱。
但是。
该怎么处理。
这场纷乱所涉及渔民过万,涉及李氏商行工人数千,涉及李氏家丁近千。
称之为一场暴乱也不为过。
“各打五十大板吧!”
冯去疾忧心忡忡的沉声道:“渔民也是为了生计,而且在此之前,朝廷的政令也没有明确。”
“况且,真要是追究,那恐怕咸阳周边的渔民都有责任,昨夜参与的渔民人数太多了。”
“而李氏商行,也是有极为严重的违法行为,率先动手殴打并造成伤亡。”
“双方都有过错。”
冯去疾很是忧心,这堪称是近些年来发生过的最大的一次暴乱事件了。
而且就在咸阳地界。
必须要极为严谨的处理才行。
李斯微微沉吟,也赞同道:“的确,此事说起来,都有错。”
“而且此事的影响范围太广了,尽可能的将此事平复下来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决不能再让事情恶化下去才是。”
“不过,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基础上,对于此次闹事的首恶,必须要严惩。”
听着冯去疾和李斯的决断,嬴城没有说话,再次看向冯世杰,李化,云生三人。
“冯公李公说的不无道理,虽然还没有具体统计,但是这件事真要追究下去,恐怕涉及上万户百姓。”冯世杰也忍不住的点了点头道:
“基本上咸阳湖周边的渔民都参与了,而李氏商行的工人也参与了。”
“即便是这些渔民和工人都是受挑唆,可,范围太广了,造成的影响也非同小可。”
李化也跟着道:“的确,这更像是一场暴乱,通常情况下,诛杀首恶以儆效尤,其余人安定下来,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廷尉司司正云生也跟着附和,也不能说是附和,遇到这种情况,也只有这种处理办法。
顿时。
几人的目光相继落在了嬴城的身上。
既然这件事直接捅在了监国嬴城这里,这件事还是要嬴城来拿主意。
嬴城眉头紧皱的瞅着冯去疾,李斯,李化,冯世杰众人。
这些人可以说都是朝堂重臣。
肩负重任。
但是。
嬴城停顿了许久,道:“在处理这件事之前,我想与诸位探讨一个问题。”
“律法是如何腐朽的?”
“又或者,律法是一步步从最初的样子,变的面目是非,导致天下之人不信法,不遵法,以避法而蔑视律法。”
听到嬴城突如其来的提出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众人都震动不已。
“李公,倘若现在陛下的诸多皇子中,有皇子犯了法,李公可还敢言之凿凿的说一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嬴城问道。
李斯被嬴城突如其来一问问的一愣。
却是沉默了下来。
“冯公,这些年以来,朝堂为何要对宗室子弟排挤于朝政之外,不允许宗室子弟入仕,哪怕是朝廷因此要承担宗室大批量的支出,也不想让宗室子弟入仕?”嬴城继续问道。
冯去疾闻言,也愣愣出神,沉默了下来。
嬴城道:“李公不敢,除非有哪个皇子坐实谋反,若不然,再无商君法立法之时,敢叫惠文王贬为庶人的威严。”
“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惠文王之子嬴壮不满武王成为太子,公然谋反,惠文王宽仁,剥夺了嬴壮的爵位,流放陇西,但是后来惠文王思念众子,随将嬴壮召回咸阳,而经历武王猝毙,一时间诸王夺位,后来宣太后迎回质燕的昭襄王,次年,公子壮联合诸多大臣诸侯再次造反,自此,穰侯痛下杀手,嬴壮被五马分尸。“
“而宗室子弟,多如牛毛,但凡宗室子弟掌权,借助身份之便利,多有紊乱,贪腐之事屡禁不绝,比之寻常官员更为肆无忌惮,就这,宗室依旧掌权,直到陛下这里,宗室借助手中权柄什么事都想要插一手,惹怒了陛下,这才在这些年来,对宗室压制极深。”
“为何会有这样的奇怪现象?”
“因为在律法之中,掺杂了个人的情感。”
“更准确的说,掺杂了上位者的情感,上位者以律法的名义,谋取自己的利益,而这,就是律法一步步走向腐朽的开始。”
沉默。
听着嬴城的话。
即便是李斯,也忍不住的颤粟了起来。
甚至说。
产生一股极其不安的情绪。
“律法,不应该有道德,不应该有感情,更不应该夹带私货,它是一把冷冰冰的刀,切开人与野兽区别,带着感情的律法,便是野兽群中杂交的勐兽。”
“只有抛开感情的律法,才能避免律法一步步腐朽。”
嬴城沉声道:“律法,可以分为两步,立法与行法,立法之初,立法者是站在礼法的基础上,来恒定礼的准绳,礼之下,为违法的行为。”
“在这个过程之中,需要思考道德,思考情感,甚至思考如何利于上位者,掌权者。”
“但是,立法之后,行法之中,便不需要夹带感情,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绝没有黑中带白,白中带黑的事情。”
“人性多面,那么,在立法之下,为人者,便将人性的恶面永远的装在心里面别释放出来,放出来,以法斩之,决不轻绕。”
“在新秦律之中,没有任何一条条文规定,可以免除从众者罪,一人犯罪是犯罪,十人犯罪也是犯罪,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犯罪,没有任何的区别。”
“既然敢违法,那便是蔑视律法。”
“我大秦的律法,不容任何人践踏,哪怕一次。”
嬴城冷漠的说道:
“廷尉府府令李化听令,关押咸阳湖所有闹事者,严厉调查咸阳湖之事,揪出谋划者,所有主从犯依法审判判决,不放过任何一个,也绝不冤枉一个。”
轰隆隆。
整个大殿内的都响起了隆隆重音。
冯去疾,李斯,李化,冯世杰纷纷身形震动的盯着嬴城。
“这,将是上万人,若如此,恐怕会令咸阳湖附近动荡。”李斯惊疑不定的道。
嬴城毫不客气的道:“动荡便动荡,哪怕是这些渔民造反,平叛便是,但是我新秦律,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朝廷政令没有下达,那就等着,但是,试图试探秦律,这一刀,杀的尸山血海也在所不惜。”
“任何试图挑战秦律的底线者,杀。”
冷漠。
嬴城此时变的无比的冷漠。
“下官,领命!”李化微微看了李斯一眼,见李斯不再说话,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他都不敢违抗嬴城的命令。
“咸阳湖之事,李氏商行违法圈禁咸阳湖,这是首因。”嬴城继续道:
“按照现有情况,渔民报复不满政令谋划夜袭咸阳湖,焚烧码头,并导致芦苇荡损失上百亩,李氏商行守卫,指使工人殴打并致死渔民,渔民继续报复,聚众斗殴打击报复李氏商行,致死致伤工人,李氏商行被迫抵抗。”
“凡有涉及者,一律依法处置。”
说罢,嬴城道:“此事不用再议,严肃处理咸阳湖之事。”
地动山摇!
等到天光大亮之后。
咸阳湖发生的事情也渐渐盛传了起来。
根本压不住。
夜晚咸阳湖火光冲天,探寻着数不胜数,就算是冯世杰极力封锁消息的流传,可整个咸阳湖事件涉及十里八乡,三个县,尤其是还是设计关注度极高的咸阳湖渔业之事,根本捂不住。
一时间。
整个关中地界都陷入了热议之中。
大街小巷之中各种流言纷起。
然而。
真正令咸阳地震的,还是朝廷雷霆般的处理方式,令所有第一时间得知咸阳湖处置的人犹如天塌地陷。
频阳,王氏!
王氏族老王拂差点吓死的惊道:“快去,问清楚,我王氏子弟有没有参与到咸阳湖事件之中,疯了,廷尉府倾巢出动抓捕所有的参与者,这是要翻天了啊!”
王拂话音未落,其中一个族老忍不住的眉头一皱,吞了吞口水道:“这,那个,我,泾阳的地头蛇,是,是,是,我儿王平的妹夫。”
“这次咸阳湖的事情,我,我,我也插了一脚。”
闻言,王拂身体一震,不可思议的盯着这位族老,惊道:“你插了一脚,我怎么不知道?”
王氏族老急忙道:“这,这件事,我现在也后悔了,是那胡三,也是拿不定主意,来问我这里的意见,我,我想着,那李氏即便是花重金将咸阳湖的渔业搞到手,但咸阳湖那么大,而且,咱们也在咸阳湖有不少捕鱼,也被李氏给叫停了。”
“再说了,朝廷那边迟迟没有明确咸阳湖的事情,我,我就顺手推了一下。”
王拂懵逼的怒道:“这件事你参与多少?”
王氏族老急忙道:“我只是允了胡三,要是出事,我会出面保他,而且胡三,也不算是主谋,也是被裹挟在里面的,因为胡三在咸阳湖算是不小的渔老大。”
王拂沉声道:“此事到底是谁谋划的,这是要造反吗?”
王氏族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胡三也不知道,只是有人联系到胡三,要胡三反抗,火烧李氏商行的码头,但我估计,是伦候那些人。”
“一直以来,咸阳湖渔业,都是他们把持着,李氏在东乡那边,把持着东边大大小小的货运,因为贫民窟的四个码头,崤函道和峣武道成为中转地,东边货运减少,这才将目光放在了咸阳湖。”
王拂冷漠道:“告诉胡三,此事到他那里为止,攀扯到我王氏,我灭他满门,将胡三的家人接到频阳县,让胡三的儿子到我王氏学堂读书。”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办,我们现在只要和冯氏联手,用第二盐业商行拿下太原,河东,雁门三地的盐矿,就足够了掌握天下七成盐业了。”
“还有,立刻传信太原,河东,雁门的人,不要与当地百姓起冲突,所有的事情交给县府郡府去办。”
“还有,管好镖行的事情,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要让镖行参与进任何打斗之中。”
“还有,暂时切断和汉中的联系,唐中,该消失了。”
“他已经不耐烦了,再惹下去,对谁都不好。”
“另外,将所有的事情都传信给王贲,既然他成为我王氏的少族长,他是秦国的护国都尉,也是我王氏的族长。”
没有人知道。
就在频阳王氏这座不大的房间内究竟说些什么。
即便是即将与王氏联姻的嬴城,也不知晓。
千金不租的唐中,是王氏一手策划。
底线在哪?
王氏大大小小的产业无数,王氏需要清楚,朝廷执政的底线在哪?
甚至即便是没有咸阳湖之事,王氏也会出手试探。
或者说。
以弃子试法,弃子若活,法便可为,弃子若死,法便不可为!
甚至。
他们不以隐瞒的方式进行,就是明目张胆的犯法。
等待朝廷的处理。
对于他们来说,唐记客栈被拆除,掌握着无数资源的他们,便可以操作无数的唐记客栈,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
对于他们来说,咸阳湖即便是被租用依旧可以私渔,那他们购置的国有矿业便要用其他方式来经营。
律法!
从来不是制定出来的。
而是实行出来的。
世间的秩序,也是在一次次血与火中熬练,才会有稳定。
而对于真正掌握话语权的勋贵来说。
无论世间秩序如何变化,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继续盘踞,真的动摇到他们生存的根本,就绝不是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