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我被押送军管组

到家的时候，家家户户刚熄灯。黑暗中看不清窗花是否还在，我不管不顾，急切敲开房门，我太想见到我的亲人，片刻也等不了。反正我回来是准备自首的。

母亲在震惊中压低声音：“哎哟，我可怜的儿子，你咋瘦成一把骨头架子了？派出所三天两头来一次，你这是不要命了？快躺下养养精神，我给你做点儿饭，吃完赶紧走。这回别跑太远，上绥化你老陈四姐夫家，屯子里的人厚道，你躲两年再说。”

我告诉母亲，不走了，我没犯死罪。逃亡在外吃不下，睡不着，才这么瘦。我宁可蹲几年监狱，早晚有出来的时候。

母亲说：“你这体格，我是怕你进去经不住折磨，动一回大刑你不死也得残废。你就别犟了，躺一会儿吧，吃完饭赶紧走。”

我想问问父亲和家里这些天咋样，却不由自主地睡着了。母亲把我扒拉醒，摸黑端给我一大碗面片儿，让我趁热吃。

面片儿的葱花味儿闻着就很香，我不管热不热，吞进嘴里一大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派出所的人就破门而入，他们真是消息灵通。

母亲苦苦哀求他们，让我把饭吃完，可没用。我被带上手铐，押到派出所。

派出所审讯我，直到第二天上午，去我家取来户口本，把我押送到铁力县军管组，交给元旦后去我家查看天棚的那位军人，派出所民警称他肖参谋。

肖参谋让派出所的人把手铐打开，接过我家户口本，告诉他们可以回去。

我被带到另一间很宽敞的屋子。肖参谋让我等着，转身又出去了。

屋里两个年轻军人正忙活着在大红纸上用铅笔打格，看样子是准备写大字块儿。我写大字块从来不用打格，我猜他们肯定不是熟手。不出所料，两个人推让一番，一个人只好拿起沾饱白广告色的板刷，颤抖着手在铺平的红纸上端举着，迟迟不落笔，板刷上的广告色“啪嗒”滴在红纸上，他俩“哎哟”一声，“遭了，报废一张。”说着就要把那张红纸撤下扔掉。

我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着急地说，别扔，还能用。他两人瞥我一眼，没有理我的意思。我认为应该当面给他们显摆一下，否则他们一定以为我精神不正常。

我说，可以把滴下来的地方写进笔划里啊。他们可能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其中一人用狐疑的口吻问我，“你会写？”我回答“写过。”他说，“你写一个字看看。”我正盼着这句话，脱下破大衣丢在一边，接过板刷，在装广告色的碗边抿几下，问写什么。他们把写在半张稿纸上的一行字拿给我，是开会的横额。我目光扫一下，挑一个笔画多的字，挥动板刷，漂亮的宋体美术字“检”呈现在他们面前，滴下的一滩白色被巧妙地收进笔划里。他们神情中透出赞许和惊喜。我把板刷放回碗里，退到一边。

他们的笑脸上满是真诚，一个说，你帮忙就帮到底吧，下午开会等着用呢。我们这是鸭子上架，实在找不到会写的。另一个说，你写的这么熟练，我们哪还敢鲁班门前耍大斧啊。他们都笑了，那笑容像我的朋友我的弟兄，觉得熟悉又亲切。我被这笑容感染，刚一进来紧张拘谨的情绪放松不少。

“铁力县公检法机关第一期学习班动员大会”十八个字，我已经写了一个“检”字，其余的字很快写完。哦，他们也要办学习班？

还没来得及放下板刷，一位年长的军人走进来，后面跟着肖参谋。两个年轻军人喊声“主任”，说你看他这字写的多好啊，把写完的横额指给主任看。主任看得很认真，点着头说“好啊，真挺像样儿。”转头问我“是你写的？”我回答“是”。主任又问肖参谋，“东岗派出所送来的人是他吗？”肖参谋回答：“是。”肖参谋向我介绍，这是他们政治部的耿主任，也是驻铁力政法机关军管组的组长。

耿主任说：“该吃午饭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点？”我几乎被吓住了，在心里说这不是做梦吧。我说“我不吃我不饿。你们快去吃吧。”耿主任说，“那也好，你就坐在这里等吧，我们很快吃完。”我抓起大衣，说到走廊等，你们锁门吧。肖参谋搬一把椅子放在走廊，让我坐下来等，说他们吃饭很快的。

走廊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是没有坐，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不出十分钟光景，写字的两个年轻军人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前边人的手里掐着一串钥匙，后面的一手端一只盘子，远远的我看到一只盘子里装着两个馒头，走到近前，看清另一个盘子里是白菜片炒干豆腐还有几片肉。他们说是打来给我吃的，让我趁热吃。

我很饿很想吃，尤其那几片肉更令我馋涎欲滴，但我懂得自己不能太放肆，礼貌地谢绝了。他俩无奈地笑笑，收拾起开会的横额，去布置会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