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考上了高中。之前问过母亲考不考，母亲足足想了一整天，晚上临睡前，才当着全家人的面，问哥哥上高中学费多吗？父亲抢先回答，不多，应该和上中学一样。母亲这才长出一口气，表示同意哥哥读高中。

铁力没有高中班，哥哥只能和几个同学去二十多公里外的田升（现为“双丰”）林业局高中班借读。母亲开始反悔，说在学校里住宿舍吃食堂不都得多花钱吗？快别念了吧，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哥哥倒爽快，答应母亲不念了，说在家专门种园子，当一辈子土地佬也挺好。不料母亲听了反倒不高兴，骂哥哥没出息。看来母亲并不甘心哥哥就这样弃学。

哥哥说，我知道咱家困难，我一定处处节省。我…。哥哥低下头，快步走出去。他一边劈柈子，一边哗哗流眼泪。

为省下宿费和伙食费，就得通勤，又不能花钱乘旅客列车，哥哥每天爬大火车站的货车。后来听说有个同样乘货车的人被火车压死了，母亲很担心，不让哥哥再通勤。住学校宿舍每月要交三元钱，为省下三元钱，哥哥和另一位农村同学偷偷睡在教室里，本来学校有严格规定不准住教室。

冬天教室里取暖，是由值日小组的同学从家里背来木柈，早上生着炉子，烧一上午，下午全靠余温维持，晚上放学时，炉火早已熄灭。这样既节省烧柴，又有利防火。

除班长外，老师和同学们都不知道漫漫长夜的冰冷教室里住着人。哥哥和那个同学都只有一条薄棉被，白天铺在凳子上当坐垫儿，夜里两个人合铺合盖取暖。

可是苦了班长，每天要起早第一个到教室开门，为的是不被随后而来的值日同学发现秘密。晚上放学教室必须锁门，也是班长的事。

学校的守卫人员夜里巡查很紧，教室夜里不能有光亮，也不能传出动静。哥哥他俩把几张客桌并在一起，全班同学的坐垫儿都铺在身下，早起准确归位。最要命的，是要整夜憋尿，屋里不能放尿桶，同学们一个个鼻子贼尖，闻到骚味一定会刨根寻底。虽然从下午开始就很少喝水，晚上班长锁门前，他们有尿没尿也要跑趟厕所，拼力把尿挤干净，可到了后半夜还是有尿。他们憋得睡不着，就背诵课文，闭着眼睛解数学题。后来班长找来两个啤酒瓶子，嘱咐用后冲涮干净，藏在墙旮旯。

一天全班扫雪，都累得出汗口渴。有两个没带水杯的男同学，拿出那两个啤酒瓶子要去接水喝，哥哥急忙夺下来，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在场的同学都怪我哥太小气，连个空瓶子也不肯借。哥哥只能任由指责，无法辩解。

冬令数九的第一天晚上，感觉教室格外冷，哥哥他们摸黑刚躺下，听到开门锁的声音，听动静知道肯定不是班长，紧张极了。正不知所措，班主任老师进来了，他手里也有一把钥匙。哥哥以为，教室算是住到头了，两人赶紧向老师认错。

男老师身后是他的新婚妻子，两人怀里各抱着一条厚厚的毛毯。夫妻俩看了他们的铺盖，直叹气。师母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她帮着把毛毯铺好，说明天送来床单。

从那天起，哥哥他们可以公开住在教室里，同学们主动多背来烧柴，炉火到睡觉前才熄灭。晚上肚子空了，可以趁炉火还没熄灭时，在炉盖上烤土豆片儿，土豆是同学们从自家拿来的。那段时光他们感觉很幸福，漫漫寒夜，不再难捱了。

哥哥从来不进学校食堂，每星期坐火车回来一次，背走够吃一星期的干粮。母亲专门为大哥做的干粮很有讲究，主料是苞米面掺豆腐渣，用淡盐水和面，加一点葱花和花椒面。这样蒸出来的发糕多放几天也不硬，有盐不容易发霉，重要的是有咸滋味，没下饭的菜也没关系，只吃这干粮也算营养全面。

有一回哥哥从家里背了干粮，兴冲冲地乘火车返校，到田升车站要下车时，放在行李架上的一面袋干粮找不到了。急得他找遍每节车厢，火车开动也不下车，一直跟车找到绥化，最后还是没找到。这是他同学后来说的。没干粮吃的那一个星期，不知哥哥是怎样熬过的。

对于在外地读书的哥哥，母亲给了一些特殊待遇，除了上面说的发糕，还破例花两元钱给买一条线裤，让他贴身穿在里面，省着挨冻。放寒假的时候，哥哥认为呆在家里还穿线裤太奢侈，再说包括姐姐们在内，大家都没有线裤。哥哥脱下线裤，卷巴卷巴塞到被垛架后边，他可能记住了母亲常说的一句话，衣裳不能总洗，不等穿破倒洗破了，所以没洗就放起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