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撒满田野。
目中的一切都染上了金黄的光辉,不远处的小溪上浮着片片金光,随水流起起伏伏,向下游飘遥而去,好像一场单纯欢乐、永不疲倦的游戏。
金树城的信使独自倚在苹果树下,望着红日下的美景,决定在这里安眠。
信使正流着血。
他走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
只可惜无法把金树城的求援信送达了。他遗憾地想。
金树城会怎么样呢?
他心里其实有着预感。毕竟,那天他也看见了。
没有任何征兆,从曼德河南边突然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行进着的军队排着望不到头的绵长队伍,高举着数以百计的金玫瑰旗帜。
高庭的军队,金树城的封君,事先却没有派来告知的信鸦或信使。
金树城继续观望。
金玫瑰的旗帜下,数以千计的步卒沿着曼德河东岸的道路列成一线,稳稳地前进。骑兵们则逐渐从队列中凸显,脱离大部队,踏过松软的草地和麦田,冲向这边的金树城。
单看这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
金树城很快作出反应。一边派守卫出城与这支军队交涉,一边紧张地集结人手,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可这点儿准备显然不够看。
万一城外的军队果真携恶意而来,那么,无论金树城是精心布防还是城门洞开,对结果都毫无影响。
毕竟金树城内只留有区区两百多个卫兵,而罗宛家族的绝大多数力量都被马图斯伯爵带去古橡城,防备西境的兰尼斯特狮子去了。
对于敌人来说,金树城几乎是一座任凭采摘的空城。
人们只好祈祷南边的军队是友好的援军,是货真价实的提利尔家族,而不是靠着金玫瑰旗帜伪装的假货。
祈祷应验了一半。
金玫瑰旗是真的。先锋骑兵的头领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孔,高庭的继承人,维拉斯·提利尔。
尽管不明白他的瘸腿成了什么样,以至于他能够和正常人一样驾驭着骏马飞奔,但那张脸总不会出错。维拉斯·提利尔,他没有理由与金树城为敌。
然而十分遗憾,这种设想很快就被打碎。
派去交涉的队伍竟被维拉斯的手下当场擒拿扣押!一个骑士死命地挣扎,终于甩开包围奔向城门,却被那些骑兵用弩箭射杀!
金树城立刻吹响号角,关闭城门,升起吊桥。
学士塔也很快飞出了一群群信鸦,带着紧急的消息赶往四面八方。有些信说着对现状的控诉不解,有些信表示了求助或屈服。
然后。
受蓓珊妮·雷德温夫人之命,信使拿着求援信从即将合拢的西城门出城,越过拱桥踏上曼德河西岸,前往更西边的古橡城。
马图斯伯爵将会知晓这里的一切,并带兵回援。
信使知道轻重。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驾着坐骑全速狂奔,速度之快直接让身后的骑兵放弃了追击。
彻底跑远之前,信使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金树城已经被金玫瑰旗团团包围,南边的步卒长队渐渐聚到城堡外,像是蛋糕上的奶油似的裹了一层又一层,将中心紧密湖住,一点儿缝隙也不漏。
金树城绝无可能独自支撑下去。
信使很清楚。
无论高庭究竟作何打算,当下都得最快速度将消息传递给驻守在古橡城的马图斯伯爵。
最晚不超过四天,越快越好。
信使的规划很好。不惜马力,全速赶往维伯家族的冷壕堡,预计一天时间即可。而后在那里换马,直奔古橡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多时间就能将消息送到马图斯伯爵手中。
然而很不幸,计划在第一步就遇到了重重阻力。
信使才刚向西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就在路旁的蜜桃果园里看见了红盔红袍的骑兵。兰尼斯特。
他们也发现了他。
双方展开激烈的追逐。信使在前面狂奔,兰尼斯特骑兵紧追不舍。
他转进小路,骑兵们也跟上;
他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骑兵们同样照做;
眼看危险越来越近,他冲进树林,全身心投入到躲避排排树木和马蹄之下障碍与坑洞的惊险活动中。
不知过了多久,豁然开朗,信使和坐骑又走上了平缓的草地,沐浴在大片的明媚阳光之中。他大口大口地喘气。
四周一片安静,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摆脱了身后的追兵。
但他也迷了路。
好在一夜过后又遇见了一座颇热闹的镇子。
他并没放松警惕,一边搜索着可能的敌人,一边向镇子上的人打听道路。
人们却告诉他,古橡城已经陷落,蓝礼失败了,现在到处都是兰尼斯特的士兵,这镇子也不例外。
他惊骇不信之余,也嗅到了浓重的危险,立刻就要上马离开。
但镇子上的骑兵已经闻风赶来。
好运这次没有卷顾他。
虽然提前一步驱马加速,但身后的弩箭乱射却伤到了他,马儿的屁股也中了一箭。
他仓皇逃离,骑兵们没再追击。
之后的事实证明,骑兵们的选择是对的。受了伤的他已经没法再完成使命了,甚至走不出多远。
因痛苦与疲累而暴躁的坐骑甩下了主人,他只好艰难的步行。
越往西走,他脚步越慢。
一根弩箭从后背深深钉进身体,虽然没伤到内脏,却让他流血不止,脑袋昏沉。另一根弩箭射穿了左小臂,极大拖延了他的行动,同样有发脓的风险。
只能在荒野中流浪的他根本没办法治疗自己。
他狠心砍断了箭杆。
再然后,唯一能做的的只有等死,以及期待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呵。
奇迹果然没出现。
他倚在粗糙的树干上,只觉得浑身越发虚弱无力,视野渐渐模湖。
溪水哗啦作响,仿佛催他沉眠。
阵阵清风拂过,却让他感觉时而被冰天雪地淹没,时而被火炉热气裹挟。
他抽抽鼻子。
空气中满是树上苹果的香甜和青草的清香。换做平常,怎么也得啃上四五个苹果才行。
但他已经不能再浪费力气起身采摘了。
最多伸手取出怀里的信。
他还没看过信里的内容,但到现在这种地步,无所谓了。
他放松身子靠紧树干。
视野抬高后,火烧云的天空上似乎多了一抹血线。
是幻觉么。
他眨了眨眼。依然如此。
那一缕血线自西北而起,带着长长的尾迹划向东南,比任何星星都亮。
奇迹,么……
他垂下手臂,再无半分动静,只有眼睛映着天上流动的彗星,以及几乎停滞的渗漏血流。
许久。
一只鲜艳的花蝴蝶翩翩飞来,落在他的掌心,反复舔舐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