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六日凌晨。
腾石镇示范战的战报已经随着光幕网络传播开来,许多人物都有资格查看整理后的战斗影像。
席恩·葛雷乔尹当然不会被遗漏。
示范战。
席恩默默咀嚼着这个陌生却又一目了然的名词。
说起来,这还真是乔佛里国王麾下的崭新兵锋与传统军队的第一次大规模冲突。
在此之前,马赛岬是真正的夜袭,没有照明,没有喊话,只有火焰和死亡。敌军不出意料地崩溃,逃兵则更加脆弱不堪。
从中能学到的只有一个早已熟知的事实:夜袭真的很有用。
而在风暴地,虽然接连攻克了许多城堡,但这些地方本身就已经虚弱无比。
敌军主力全在内陆晕头转向。
即使是风息堡的守军也不过才一两千人,普通城堡更是普遍只有几十上百的守卫。
进攻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成长?简直毫无技术可言。
最多只需三步:
喊话示威、开炮齐射、圣盾冲锋。
腾石镇就不同了。
再怎么说,敌人毕竟有三万人。
不出意外的话,日后的各个敌人的实力和规模最多也不会超过这次敌军的两倍,可以视作同一层次的目标。
采用这场战役的经验来示范和指导今后的作战,也是理所应当。
示范战。
席恩呆呆望着光幕中最惊险的一幕影像,思量乔佛里国王的真正用意。
示范什么?哪一部分该学?
战前的岗哨清理行动很不错。敌人的“眼睛”在训练有素的斥候小队面前毫无抵抗力,被安静地处决。
光幕的新功能十分实用。军中所有人都能在作战地图上看见彼此的位置和活动轨迹,用以配合作战和支援。醒目的红色敌方标记则提供了目标指引。
当然,敌人的红色标记有时候不够准确及时,特别是在黑暗之中。
这也不能怪谁。
毕竟负责更新红色光点信息的安保局远在几百里外的君临。
内勤的安保员也只有一千多人。
为了这次战役,他们已经尽力提供了从地形、工事到布防、敌军主要状态和动向的各类情报。
这已经是极大的成果。
再要人家一个一个地收集数万敌人的细微情报,及时更新标记,还不出差错,未免太不现实。
应该满足了。
情报、装备、服从、通讯,己方在各方面都已经是当世唯一。没有指挥官还能抱怨什么。
“黑鱼”当然不会失误。
他每道命令的时机都恰到好处。从潜行、开战,到之后的冲锋、震慑、进退、受降,所有指令都能完美实现预想的结果:最小代价接收叛军和腾石镇。
圣战军一个没死。普通骑兵伤亡仅仅几十人,哪怕敌人也才死了几百。
一切顺利。
直到谁也没料到的惊变一幕突兀地显现。
席恩紧紧盯着这段影像。
新一轮的“蜡烛”扶摇直上,照亮了地面上的无数张脸,以及零星分布却改变了战局的十几具尸体。
人们的表情都很精彩。
窃笑、遗憾、悲愤、释然、绝望、惊恐、疯狂,种种百态,难以辨明。
深沉的黑暗一闪而逝。
之后诞生了更多的尸体和厮杀。
腾石镇的傅德利伯爵身首分离,谢莫家的继承人用长剑穿透了一名下马的王领骑兵,苦桥的卡斯威男爵和瓦尔平家的骑士死在彼此怀中,罗克顿伯爵大叫着冲向骑兵的长枪……
影像结束。
只有黑白分明的文字在光幕上作了总结。
席恩看见了。
文字上写了战役的经验和教训,要他学习成功的榜样,警惕与避免惨痛的失利,比如最后的意外。
没人提前想过这些。
夜间的照明对人们来说不是常态,而是超凡的加持,没人敢质疑为何中间会有黑暗的空隙。不是多消耗些“蜡烛”、提前发射就能避免的吗?
但是,由于传统的战争思维和客观上的资源限制,照明弹的储备其实并没充足到能够轻易“浪费”。
毕竟一轮照明弹只能在天上持续十几个呼吸,之后就会坠落。
若要保证全程的光亮,照明弹的消耗量恐怕就要翻倍。这是那时的军队不愿承受的。
比起照明这种小问题,人们更在意的还是进攻和防守。
可谁能想到,仅仅是几个短暂的间隙,己方的伤亡就几乎翻了一倍,也给受降仪式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更何况死的大都是头面人物。
发生了如此变故,示范战似乎并没完美收官,辉煌的胜利也难免夹杂些许污迹。
就连光幕上的文字也好像透露着遗憾的意味。
是吗?席恩不得不怀疑。
比起大多数人,饱经人情冷暖,熟稔人心阴暗的他不受控制地想歪了。
真的是意外吗?
先入为主的下了观点之后,再去看这场战役的影像时,席恩总能从中品尝出更多的寓意。
最后死的这些人身份很奇妙。
河间地的领主和爵士死了一半,大多与徒利家族交好,顺从封君意愿才来应付国王的召唤。
如今却死在胜利前的黑暗里?
幸存者怒火骤升。河湾地的贵族于是成了最佳的泄愤对象。
没有哪个家族毫发无损,腾石镇、铁匠屯、圆环城、常青厅的领主和继承人更是无一幸免。
谷地的贵族们却安然无恙。
虽然他们在那时的位置相对安全,但未免也太巧合了。
这样一想,派出进攻的前军全是各国联军、君临的兵马大多压阵的这一安排本身也变得可疑起来。
而且,不止是最后的变故,之前的黑暗中也有许多死亡。
骑兵所到之处,河湾地的高级军官总在两轮照明弹之间变成死尸,有些还是已经放下武器投降的了。尸体旁总有圣战军的身影!
为什么放出这种影像?!国王不怕人们发现真相!?
席恩甚至旁敲侧击地问了仍在鹫巢堡消磨时光的琼恩·雪诺,看这个私生子察觉到多少异常。
这家伙当然也看过影像。
然而在光幕之中,琼恩·雪诺脸上的诧异完全不像是伪装,仿佛听见的不是惊人的隐秘,而是玩笑的胡话,毫无根据。
席恩很快醒悟:
琼恩·雪诺看见的影像和自己的不同!他没看见那些暗杀!
席恩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示范战?
舷窗外的清白日光透射进来。
席恩望向远海。的确是完美的示范战。对琼恩·雪诺是,对我也是。
平整的海面上突出了一抹弧线。
青亭岛。
席恩正在第四舰队上。青亭岛还有更庞大的青亭岛舰队,当然,如今已是国王的麾下。
离铁群岛不远了。
席恩心里陡然沉重许多。示范战,要我学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