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摸摸头,问道,
“这点苍七雄为何又会成为太子的护卫,这倒让人好生疑惑。”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孙保山思索片刻,用铁勾拨弄炭火,慢慢说来,
“这点苍七雄姓甚名谁早已无人知晓,只知其姓氏排序,胡齐魏武苏莫尤,江湖人称胡老大齐老二,以此类推。七人惯用兵刃也皆有不同,依次为长剑银枪铁扇大刀双刀金鞭,还有一人只用双拳,七人各有所长,武艺倒也在伯仲之间。几人沉浸于武学,对这情爱之事却无丝毫挂怀,许多仰慕之人上山交好,却都碰得灰鼻土脸。”
“那时几人都还年轻,住在这点苍之上也算是安逸舒适。先皇那时还是太子,便经常前去叨扰,去的次数多后,几人对先皇也算是有了些认识,不再像往常那般冷淡,最后也算是与这七雄成为了好友。”
“先皇登基那年,南方诸部叛乱,规模空前,先皇谋划深远,虽有惊险却还是击溃了叛军,保住了我段氏基业。叛军异常凶狠,先皇年轻气盛,一声令下,便诸杀了叛军及亲属数十万人,这南方一时人心惶惶,相隔十数年方才渐渐恢复往日景象。先皇在位一十七年,也只此一件大悔之事,他时常提起此事,想要以此教化于后人。七雄知先皇身世,却并未下山帮助先皇平乱,可后来听说有此屠杀灭门之事,便断然与先皇绝交。”
“先皇十分心痛,也知是自己做得有些过火,可又不愿与七人为难,只好每隔几日请人上山送上酒水吃食。七雄不收酒食,可先皇始终坚持派人送来,时间久了,那酒坛便在点苍山上堆出了一座小山。送酒人一连送了十余年,对方却从未收过一坛,心中虽觉恼火,但也无可奈何。一日,他突发奇想,把那酒坛堆连起来,竟是成了一座小小迷宫,到后来,更是引来无数游客驻足观望。”
“那七雄有了弟子之后,心性也是随和了不少。看到这酒坛迷宫,心中仍是气闷,但这十多年来,看着先皇一直默默送来酒水,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可他们也始终拉不下面子与先皇言归于好。直到先皇病重之后亲自上山拜访,再加上先皇已经时日无多,双方这才冰释前嫌。先皇称自己气盛一时,这才犯下大错,向七雄低头认错。七雄也表示当年若是下山帮助先皇,也定然不会让他做下此等错事。双方抱头痛哭,一齐醉倒,这一次与上一次醉倒相隔整整一十六年。”
“先皇知自己身体已有大恙,只怕再无几年可活,便将公子托付于七雄,要这七雄护着公子顺利继成大统,安稳帝业。”
公子插话进来,
“只可惜我表面对七位师傅恭恭敬敬,背后却仗其势四处惹祸。父皇又怎不知我秉性,也是不住规劝,我口头倒是应承下来,背地里却又忘得干净,现在想想却真是不孝之至啊!”
公子眼神涣散,孙保山待到他话音结束,这才继续说来,
“七位师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也只是护公子周全,其他一概不管。齐二哥由于没有徒弟,与公子相处时间较他人多了不少,而二哥性情温和,我看公子与他倒也能对上脾气。崇生寺一场大战,二哥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可也是身受重伤,公子心中也是十分抱歉的。今日二哥身死,公子心头确是有说不出的痛啊!”
小乙几人听完,也是对那七雄心生敬意。童陆摇头晃脑说道,
“哎,依我看来,这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哪能轮到那刀枪剑戟,还得看这箭!射程远,威力强。你们看,那数以千计的江湖好手,还有武艺这般高强的点苍七雄,在这箭雨之下,都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众人一听这话,虽不太受用,但却是事实。好一阵沉默,小乙用手贴近火盆,把手烤得发烫,然后在自己脸上摩擦几次,这才缓缓道来,
“这点苍七雄也算是真英雄,不仅武艺高强,只一句承诺便能拼上性命,真是让人佩服。对了公子,你不是说七雄还有六个徒弟么,这会又在何处呢?”
公子微微抬头,孙保山会意,轻声回道,
“除了胡老大徒弟,其它五位此时都在宫中,几人皆是二十上下年纪,与他们师傅倒是如出一辙,就连三年前开始的情爱纠葛之事,也都一样。他们深得七雄教诲,以后也必会是我大理国朝之栋梁。这胡老大爱徒半年之前就病逝了,他死时定也极不甘心。这秦朗算是齐二哥徒弟,不过年纪最轻,按他们的叫法,七雄序号不变,年长为兄,因而都要称秦朗为二弟了。”
白青听完轻声问道,
“公子,那日见到七雄,却有些糊涂,本来对阵林梵颇有胜算,为何又突然自乱阵脚,莫不是这七妹与四哥六哥都有些道不明的关系?”
公子轻抿了一口酒水,孙保山马上为其斟满,又道,
“这日久生情便是如此,朝夕相处十多年,有些男女之情也是情理之中。双刀长鞭虽配合最为默契,可七师傅却心属四哥,这男女情爱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六师傅也只能心叹了。四师傅身死,七师傅回身施救,六师傅心神不定,这才被一刀砍死。这情爱最是动人,有时却又最是害人。”
三人点头称是,童陆皱眉思索片刻,问道,
“公子可知今日之事是何人所为,不知这大理国又有多少公子的仇敌,正在暗中窥探。”
公子叹了口气,慢慢说来,
“我也不瞒你们,我这仇敌多不胜数,不过要说能买凶 杀人的,估计也不会太多。你们这几日是否也听到那许家之事,不知外人如何传说。”
童陆接口道,
“外人皆说这新年伊始,许家举家迁离大理城,也不知是否真如传言一般。”
公子叹气道,
“你可知为何那日会突然出现如此多的死士?想想看,如若没那财力支持,如何能够在数日之内凑齐这等训练有素的敢死之士。”
小乙三人大惊,
“莫非这背后财力便出自许家?!”
公子面无表情回道,
“这许家大头倒是与我交好,任我如何想来,也猜不到是这许家背后做的手脚。这些日子我们已经调查的清楚,这些死士已是训练多年,本来是准备在父皇驾崩时政变所用,可这误打误撞却是将其引了出来,我们顺藤摸瓜,竟是一举将那不轨之徒清理干净。现在我确实不知该要痛恨还是感谢那崇生寺一战了。只不过,我够幸运,活了下来,哎,几位师傅可就……哎,还有小乙,还要多多感谢一下你的师傅,若不是他,也就没有这崇生寺一役,正是因为这一役,我才真正知晓如何用心去做一位好君主。”
说到师傅,小乙三人都是低下头来。好一会,童陆缓缓抬起头来,
“公子,那是接走风叔之人自称隐十三隐十四,你可知他们又是何人?”
公子笑着道,
“这还是让保山给你们说说吧。”
孙保山眯着眼慢慢道来,
“经过多方打探,也花费大量银钱,终于知晓了这其中原由。这两人便是大宋国安插到我大理国的暗哨了,他们就如同普通百姓一般,极难发现。这隐字辈算是最高一级,除非重大的人事军事变故,绝计不会现身。十三十四是二人编号,这些人相互之间并不认识,各自也有唯一直接对话的上级。像这样一起出现了两位隐字辈大人物,绝对是不常见的。小乙,你可想过你师傅又是何等人物?”
小乙三人惊诧莫名,小乙也是闭口不言。又听孙保山继续道,
“你们师傅十年前便纵横四海,打遍天下罕有敌手,当时他有个响亮名号,叫做‘雪魔’。”
小乙三人吓得跳了起来,小乙大喊道,
“原来世人说的‘雪魔’便是师傅!可师傅说他与人比武从来都是点到为止,如何似那传说中的‘雪魔’杀人不见血!”
孙保山摇摇头,笑道,
“小乙,你可太天真了,和那宏武大师一样。他当年对宏武大师也是这样说的,十年后回来宏武大师虽知他真实身份,却也甘心被他利用,此人武力与心计之深超出常人太多。只怕崇生寺一战,也都是他在背后操纵权术。”
三人除了震惊再无其它。孙保山又继续道,
“小乙,你师傅几乎未向外人道过其真实姓名,因而也就少数人知他底细。我起先也在怀疑,后来令人画像四处寻觅曾经见过‘雪魔’之人,这才断定此人就是叶风。至于那两个影字密探,我等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不过好像是对中年男女,大概三四十年纪,必然已经潜伏在我大理多年了。”
童陆脸色惨白,突然大叫起来,
“啊!啊!啊!”
小乙拉住他,问道,
“陆陆,你到底怎么了!你不会是疯了吧!”
童陆挣扎不开,大喊道,
“他俩该不会就是我爹我娘吧!”
童陆大哭起来,好一会才呜咽发声,
“我那天就觉得好生奇怪,今日再这细细想来,只怕真是他们了!我爹是隐十三,我娘是隐十四!他们虽是改变了音调,但现在想来,还是有些能够听出,我的天啦!为什么!为什么!”
童陆紧紧抱住小乙,白青也握住他手,不知如何安慰。公子和孙保山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看童陆哭得如此伤心,只怕他所言不虚。公子向孙保山微微点头,孙保山进到前来,轻轻抚摸童陆额头,说道,
“小陆,你呀也别太过伤心了,他们若真是隐士,这下现了身,要想寻找就容易多了。你们现在已有线索,那‘雪魔’与你三人有缘,想必也不会为难你们。”
童陆心想也是,慢慢恢复了情绪。小乙思索片刻,轻声问道,
“公子为何要要将这些告知我们?”
孙保山摇头道,
“那日小乙兄弟救命之恩,公子莫不敢忘。后来知晓事情原委,公子却也不愿与你三人为难。思来想去,还是想实话说于你三人知晓,以此查看你三人底细。如若你三人与那魔头是一路人,那我们可能就会耍些手段,可刚才你三人表现打消了我等顾虑,这样方能心口如一,还望三位见谅。”
小乙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换作我们遇上这事,只怕也会如此,公子倒也有些肚量。我现在还有个问题。”
“但说无妨。”
“那许家人现在究竟如何了,还有去年秋末沈家一门又是为何一夜消失无踪。那沈家姐姐与我等相熟,本想来大理城寻她,可一打听,却只道是无缘无故不见了踪迹。公子应该消息灵通,能否解答则个。”
孙保山看了看公子,轻声道,
“据我了解,两家倒是有些不同。沈家在去年秋天开始变卖家产,只一个月就将诺大家业清理干净,而且最核心的事宜也并未对外公布。你们在云龙赕估计也曾知晓,他们的酒楼生意如此红火却突然转与他人,十分奇怪。据可靠消息,这转让费用也极具吸引力。这当然也引起了官府的注意,不过沈家向来安分,不曾有过越矩之事,因而这官家也是无可奈何。至于一夜走空却也不实,只怕是在一月之前便开始慢慢撤离,最后那当家几人才是一夜之间消失不见。那日只剩下一屋子的丫环伙计,也是让城中百姓口中多出不少谈资。他们行事极为缜密,官府中人也有收到好处,放松了调查力度,这才让其慢慢撤离。有人说他们去了南疆,有人说到了吐蕃,不过更多的说是要了
大宋。不过真实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童陆点头道,
“难怪四处打听都得不到可靠消息,只怕这些线索也是他们放出的迷魂香。”
孙保山笑道,
“可不是嘛,这沈家人还真是有些门道,要不然又如何能在这短短二三十年成为这大理城中四大家族之一。”
“还有那许家呢!”小乙问道。
孙保山咋吧一下嘴,回道,
“这许家在大理城已有百年,当年还属南诏之时,便是一方豪绅。当年我大理国开国皇帝夺下这大理国政权,便是有这许家支持,因而之后许家多有越矩之事,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官家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家能在四个家庭之中成为领袖,其实也是跟皇室有着莫大联系。说来也奇怪,这许家才是最不可能背叛我们的世家,可这偏偏又是事实。我们顺着那死士线索查到了许家,他后院之中藏有非常多的飞弩箭矢。而这些东西,与那些死士所携带的武器一致,并且还有那用坏的和未完成弩箭,有些似乎是头一日还在制作。”
“再看这许家人,若未早做安排,又为何能如此快速的撤离。只怕是心中有鬼,眼见事情败露,这才迫不得已走了后路。”
童陆不住点头道,口中喃喃,
“难怪那小妞要化名与情人私奔,原来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我就想这诺大个许家,若是真想要寻那对男女,只怕也是极为容易的。我有些好奇,这许家已有如此势力,为何还要做出这等事来。”
孙保山摇摇头道,
“这就不得而知了,可能比想象之中更为复杂。不过这下敌人都变成暗处了,就得加倍小心才是。你们行走江湖,若是有了线索,还请告知于公子,也算是为大理百姓做了些善事吧。”
小乙三人一齐点头,小乙郑重道来,
“我第一次觉得这江湖路如此坎坷,我也算是经历了生死,真到了那一刻,还是会放不下太多东西,比如青青和陆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坚定要走完这条路。”
小乙轻笑一声,又接着说来,
“现在这一路有了很多事要做了,首先是要找姐姐,其次便是找师傅、寻陆陆爹娘,再有是追查沈家与许家,哦对,还有严姐姐的白衣情郎!”
童陆终于破涕为笑,
“小乙哥,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三人一齐笑出声来,又听童陆道来,
“不过,就是这样才会精彩,咱们可不能一开始便结束了。小乙哥,我们还得看遍这山河湖海,吃遍天下美食,还要度世救人,惩凶罚恶,侠义江湖!”
小乙白青也是一脸兴奋。公子听了也是心神激荡,
“要是不做这大理皇帝,我倒也想与似你们这般侠义江湖,多么让人神往。你们三个,若是有一天走头无路了,尽管向我救助,别的没有,这银钱不论到了何处都能好使!还有,若有好吃好玩,记着哥哥一些,咱这驿路也是四通八达,有空来两封信件,也让我好生见识一下这外面的世界。”
小乙拍着胸脯回道,
“这当然不在话下。不过公子,当前就有个需要麻烦你的事情。”
小乙指指自己腰间,无奈道,
“这太多东西了,还得要个好背篓才是。”
公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事就交于保山处理了,你也把这伤养好了再行上路,到时给你们找辆马车,这白青陆陆身子弱,还是坐下车比较好。”
“公子,我才不弱呢!”童陆抢道。
“哈哈,陆陆,就你最弱了,连我这个女孩子都不如!”白青笑着回他。
众人谈笑不断,本来如此悲伤情景,不一会就变了样子。最后白青弱弱的说了一句,
“这小朗还在抱着师傅的尸体呢,咱们这样好像不太合适吧。”
众人闭嘴,不再言语。几人一起出了雅间,来到甲板之上,明月已不见踪影,风势渐大,白青童陆习惯性的躲在小乙身后,孙保山为公子紧了紧狐裘,方才说道,
“只怕要变天了,看这月亮已经被云层遮住,夜已深了,咱们还是回屋休息吧。”
刚一说完,几人便见到了秦朗,众人知他生性好强,也不再多问什么。秦朗向众人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师傅今日还跟我说过,要与众兄弟一起洒到这洱海之中,他说七人住那点苍山太久,都想要换个地方住了。到了洱海之中,他们又能做好兄弟,一起吃肉喝酒,比武对骂。”
众人眼珠都红了。秦朗衣衫单薄,却也不觉寒意,他看看头顶天空,轻轻道来,
“师傅今日说他讨厌这月亮,我想可能也是与兄弟分离的缘故吧。这下好了,他再不用躲着这明月了。可你们看,月亮不见了,师傅会不会找不到他们呢?”
小乙上前搂住他,道,
“他们七人已经团聚,逍遥自在极了。咱们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小朗,我送你个礼物。”
秦朗疑惑的看着他。小乙从腰间解下一只枪尖,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枪身缠绕一丝黑色雾气。秦朗接过枪尖,仔细查看,又听小乙说道,
“我师傅给的枪尖我是不敢随意送人的,这虽只是一支仿制品,可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我和你师傅先后教了你枪法,也算是一场缘分,这枪尖送于你是最合适不过了。不过这枪只能对付敌人,可不能为祸百姓哦!”
秦朗点点头,举起枪尖瞧看,天空飘下几片雪花,落在枪尖之上,半晌也不曾化去。小乙哈出一口水汽,轻声向众人道,
“下雪了,来年定然有个好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