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疑心赵胜在躲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冤枉了他,虽然赵胜也认为向白家半借半买粮食的事白萱远比自己好说话,但没等白瑜过来便离开君府急匆匆的去了宫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有急事。
这些日子伐齐之战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意料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变化,到了济西之地和原宋国土地全数被伐齐联军占领之后,齐国已经不再具有作为战争角力一方的资格,转而成了各强国明暗相争的筹码。
在诸强之中,燕国虽然依然对临淄围而不打,却已经将战火烧遍了齐国济东,一路人马在骑劫率领之下从杞邑过潍水东进直逼即墨,一路人马在屈庸率领之下南下横扫沂源,兵锋渐抵莒邑,除了即墨和莒邑以外,济东泗北齐国土地基本上全数沦入燕国人手中。
按照当日伐齐约定,燕国人这样做已经在事实上违背了盟约。但他们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一个重要的原因正在于抓住了盟约的漏洞,那就是逃到莒邑的齐王尚未投降。这样的局面之下,齐国各地的抵抗虽然在事实上已经渐渐转弱,但在单独占据济东,并且刻意封锁了消息的燕军渲染之下却是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不将齐军全数消灭便无法迫使齐国俯首称臣的地步。
燕国人要的就是齐王“不肯”投降,并且还要想尽办法让诸国认为齐王没有投降的意思,虽然在莒邑被围的水泄不通的齐王田地早就巴心巴肺的盼着燕国放自己一马,同时诸国也不会当真傻到会将齐王当成一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但在诸国全力巩固新占领土的时候,并没有人有能力去指斥燕国撒谎。
燕国要的恰恰是这个时间,只要能用几年时间稳固在齐国的统治,就算各国反对,但在同样从齐国撕下大片土地,从而理不直气不壮的情况下,各国也只能对燕国灭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就是所谓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如果齐王灭宋的时候能够明白这个道理,肯将睢阳送给魏国,将淮南送给楚国,在不吃独食儿的情况下伐齐联盟根本没有建立起来的可能,那么他成就霸业的希望或许还有几分。然而天下从来没有后悔药,所以此时的齐王也只能后悔莫及的躲地莒邑战战兢兢地听从天意安排了。
不过不好指责燕国并不等于没有人要说话,在燕军攻破旧日齐鲁长城顺沂水南下围住莒邑的时候,迅速占据了淮南的楚军在淖齿的率领之下也跨过淮水将兵锋指向了莒邑,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相助燕军围攻莒邑,进一步压迫齐王投降。
楚军的行动明面上是跟燕国对着干的,但不管是坐镇蓟城的燕王和邹衍还是率军围困莒邑的屈庸却对此都不担心,原因很简单——楚国并非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说是守约,其实还是想与燕国一起瓜分齐国,其后必然会暗中遣使赴燕讨价还价,最终达成私下协议。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齐王要是指望淖齿主持公道那才是真正找错人了。
此时的局面就是如此纷乱,秦国因为上次齐国主持的合纵不得已将力量撤回了函谷关一带,这么多年以来逐渐占据的关东那些韩魏土地虽然还在自己手里,却还需要时间重新巩固,所以此时要的就是山东各国深陷泥淖无从拔足;而韩魏赵三国同样需要时间巩固刚刚占领的齐国领土,正在无暇分神之时;燕楚两国又抱定了瓜分齐国的心思,那么外黄合纵盟约虽然依然有口头上的约束力,但在事实上却已经等同于虚设。
然而等同于虚设却又并非被公开撕毁,只要还存在自然还有它的用处,这一点对其他国家是否有实际意义不得而知,但对赵国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口实。
赵国目前最大的麻烦便是河间的饥穰,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便别想抽出手来做别的。赵王何是个甩手掌柜,此时又值赵国赚了便宜的时候,自然没什么好操心的,然而赵胜不行,身为相邦处理朝务便是他的责任,所以刚刚得到了楚军北上莒邑的消息,便急匆匆的抛下手中事务到宫里面见赵王去了。
不管平时如何,在赵胜面前时赵王却永远都是一副精神焕发的模样,端端正正地坐在御案后边听完赵胜对莒邑情况的汇报之后,不以为意的笑道:
“王弟原先就说过,这次合纵不论我大赵是什么态度,燕国也必然有灭齐之心。现在燕国攻势如虹,楚国想分一杯羹也算是在王弟意料之中。楚燕两国都想多占些城邑土地,相持之下齐国反而还能多苟延残喘些时日,岂不正好给大赵经营河间争取到了时日,寡人看王弟按原先的想法继续做就是了。呃,赈灾的粮食筹备的怎么样了?”
“粮食已经有了着落,不过臣今日拜见大王并不是为了这个。”
赵胜深知赵王是不大愿意在这些事上多操心的,但平常没事儿的时候不要紧,到了关键的时候你还做甩手掌柜恐怕就有点不称职了,难道这个国家不是你和你的子孙后代的么……赵胜见赵王何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不由微微皱了皱眉,拱手禀道,
“楚军北上看似可以与燕军相持,但以臣愚见,恐怕齐国离亡国之日更近。若是继续徐徐而行坐视齐国灭国而不理,大赵今后怕是极难再有转庾的余地了。”
赵王听赵胜这么一说,果然猛地一惊,连忙问道:“刚才王弟不是还在说楚国搅局可以领燕军灭齐遇上麻烦么?怎么这么一会儿就……”
赵胜道:“楚国搅局归搅局,但这都是燕楚两国尚未达成私下之约之前的事,只要他们两国分赃之约定好,必然是齐国灭亡之时。臣今日来拜见大王正是为此,燕楚两国如何分赃,又将在何时相互妥协从而攻灭齐国谁也没办法预料。若是大赵在此之前不能抽出手来加以干预,楚国与我大赵之间有韩魏挡着还可以不用理会,燕国即便只拿下齐国大半国土,对我大赵来说也必然是比齐国更大的威胁。所以……大赵已经没有机会缓缓而行了。”
“王弟的意思……这,河间饥穰已成我大赵的累赘,莫非,莫非我们为了防止齐国灭国,便将河间扔给燕国人么?”
赵王何目光不觉一跳,他虽然不愿操心国政,却也清楚赵胜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与狂妄自大的齐王田地相比,燕王姬职绝对是个勾践似的枭雄人物,即便只是让他占有了齐国半壁江山,以燕国加上半个齐国的土地人口,对赵国来说也必然是比齐国更加恐怖的对手,而且因为燕王姬职的母亲易太后是秦王嬴则的亲姐姐,嬴则早年在燕国当人质时又得到了易太后的关怀照顾,再加上他们两国相互之间没有领土纠葛,这些年来关系一直不错,如果燕国坐大,必将更容易与秦国协调夹击三晋的步调,这也正是秦国一直暗中支持燕国灭齐的一个重要原因。
如果真让燕国得了计,赵国确实会面临灭国之危,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再坐视不理显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然而赵国现在身陷河间泥淖,要想尽快抽出手来敢于燕国灭齐,在赵王何看来只有壮士断腕,将好不容易才拿到手里的河间扔给燕国人才行。然而这样一来赵国参加合纵就算是一无所得了,别说赵王何自己心不甘情不愿,恐怕对卿士大夫和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也没法交代,那就不能不让他纠结了。
赵胜见赵何一脸的阴沉,已经清楚他在想什么,连忙再次拱手道:“大王,河间万万不可丢。河间据守大河,东边过了饶安就是大海,燕国为换取大赵参与合纵才将此地交给我们,我们若是嫌其麻烦便拱手送给燕国,燕国据有饶安、河间两地,更是与齐国南北贯通,大赵连一点掐断燕齐道路的机会都没有,今后还怎么掐断燕齐之间的通道?”
“嗨呀!占也不是,撤也不是,你说怎么办吧?”
赵王登时急了,黑着脸一拳砸在御案,忽然间心灵福至,猛然恍悟般的惊声叫道,
“难怪骑劫要在河间大肆搜掠一番才南下伐齐,原来姬职那个混蛋一开始便给大赵挖好了坑,果真歹毒啊!”
赵胜见赵何这样评价燕王,一时间顿觉无语,只得说道:
“天下之争本来就是君子吃亏,燕王如此做也是为了燕国考虑,说不上什么歹毒不歹毒。大王,以臣愚见,如今不是痛骂燕王的时候,如何想办法解决河间饥穰,尽快腾出手来阻住燕楚灭齐才是正理。”
赵王何颓然的叹了口气道:“寡人知道这个道理。唉,王弟可有什么好办法么?”
赵胜这次来为地正是这个,连忙应道:“办法倒是有,只是能不能完全如愿臣却不敢保证,而且还需大王亲自出马才行。”
赵王不觉一愣,茫然地看了看赵胜才纳罕的问道:“寡人……寡人能做什么?”
赵胜道:“河间乱局表面看是因为饥穰,其实还是乱在‘人心’两个字上。河间地处赵燕齐三国之间,原本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燕齐局势依然不明朗,河间百姓生怕兵祸再至,自然是人心惶惶。大王若是能亲自出面安民,河间百姓必然会坚信大赵巩固河间之心,只有人心思安并且有所依附,乱局才能尽快平复,不然的话不论是坐视燕国灭齐还是将河间拱手送人,大赵都是要吃大亏的。”
“你是说让寡人亲自去河间赈灾?”
赵王何没想到赵胜是想让他亲自去河间,听完赵胜的话不觉犹豫了起来,虽然赵国是他赵何的,不管是为了社稷还是为了王位,他都有在别人都镇不住场的关键时候亲自出马的义务,但此时的赵何却完全没有这个心劲,原因无他,还是子嗣问题。
如果没有子嗣,就算赵国能像尧舜禹汤周武那样广有四海对赵何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没有子嗣便意味着他本来便极弱的君威将更加没有凭持,他第一位的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必须长久地留在宫里催促正伯侨尽快炼出那颗让他“起死回生”的仙药来。相对这件大事来说小小的河间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这些话赵何终究不能对别人说的,更何况面前坐着,并且还在催促自己离开王宫的又是在这件事上身份最为特殊的赵胜……赵何心中只剩下了无奈,颓然的愣了片刻神,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还是讪笑着摇了摇头。
赵胜哪能想到赵何会是这种态度,不免一阵疑惑,不过在无从知晓昭和心思的情况下也只能当这是因为自己没有解释清楚,连忙说道:
“燕楚虽然同有灭齐之心,但贪心之下两国短期内绝难达成一致,两三个月的时间应当还是能有的,这正是大赵可以利用之处。河间之事若是要缓缓而行什么都好说,但若是想尽快解决,除非大王亲自出面,别人都没有压得住阵的能力。如今廉颇已经在河间布下重兵,尽快安稳河间不但是为抽出手阻住燕国灭齐之念而谋,同时也是为大赵他日对燕国进可攻退可守而谋,还请大王三思。”
三思……
赵王何满脸都挂着难明其意的笑容,他没办法向赵胜说出自己的苦衷,可陡然间却已经悟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够站得住脚的理由去拒绝赵胜的请求。君王亲临河间是为了家国社稷而谋,赵胜就差说河间那里没人敢谋刺赵王的话了,他若是再拒绝,赵胜又会怎样想……
赵何心里一抖,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下头笑道:
“好,王弟去安排就是。”
“诺。臣这就去安排,臣告退。”
赵胜松了一口气,连忙站起身鞠礼告退了出去,但当匆匆走到宫门口看见前面向自己迎过来的马车时,他却忽然缓下了脚步,他实在有些不明白,在河间赈灾这种势在必行的大事面前,赵王为什么会表现出反常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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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的问题解决了,赵王这座镇服人心的“大山”也搬了出来,后边的事自然顺理成章。
经过数日的匆匆准备,从白家半赊半买的粮食便从赵国境内各地的白家私家仓廪之中发了出来,在赵国军队的严密保护之下起运向河间发去,与此同时白家“馈赠”的粮食也一同送往了河间。
这个时代战争后勤供应有两种形势,一种就是纯粹抢夺的就地取食,另一种则是民夫肩扛车载的跟随支援。中原各国相互攻伐抢夺的是土地和人口,所以极少有就地取食的情况发生,粮草物资供应全凭本国供应,几乎年年打仗的情况下老百姓早已做惯了运粮的差事,此次赈济河间的组织工作自然是顺利无比,但因为所需粮食数量实在是大,中间颇多周折也在所难免,不过有朝廷亲自出面,基本上也不会出现什么影响大局的问题。
粮食是运出去了,但如何利用赈灾安定河间民心,使几十万河间百姓全心全意当赵国人却是大有学问。为免出现因为民心不安造成混乱,以至于冲撞到赵何王驾的意外情况发生,赵胜除命令廉颇调动军队做好沿路警戒以外,又刻意安排王驾晚于粮草数日出发。
赵王何去河间终究只是走个过场,真正需要去周旋安排的还是赵胜,所以邯郸这边留守的依然还是这两年来做惯了“看家”活计,有着充分经验的徐韩为和虞卿两个人,而为他们保驾护航的则是大将军牛翦,这三位分别是客卿、赵国卿士和军界的鼎重人物,有他们在,特别是有牛翦在,就算赵王不在邯郸也是不用担心出问题的。
王驾终究不是臣僚仪仗能比的,各方面都要做到极致才行,出发当日晴空万里,数千铠甲兵器鲜亮、旗帜飘扬的赵国军卒在各自统兵官的率领之下或探路、或随驾、或殿后,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远远近近的严密护卫住了王驾和跟随而行的相邦车驾与随从车驾,王驾前后近处仪仗礼器旗帜如林,庄严无比,远远看去便如一道两头看不见首尾的长蛇一般。
赵何高坐在华贵的络车曲柄伞盖之下,沿路沐着和煦的春风,心里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他自小几乎没有离开过赵国王宫,除了每逢年节时需要前往七庙祭拜以外,唯一给他留下过印象的离宫之行只有那次沙丘宫变。但正因为沙丘宫变,他内心之中已经对离开王宫产生了不可名状的恐惧之情。然而这一次离开了王宫,离开了邯郸,当看到远远近近的大队随从人马或威武、或唯诺地跟随在自己身旁之时,他却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
君者国之主也,令而行禁而止,一言而万众呼诺,无不应从,大概这才是为君者最为惬意的事吧。此时赵何才多少品出了些身为君王的味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